引子

夏至，暴雨似乎把热气全部逼进了室内，房间里空气闷热，窗子上拉着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室内外的一切，视线一片昏暗。我汗如雨下，吊扇刮起的微风有气无力，每转一圈都会发出老旧的“嘎吱”声。我卖力地收拾着客厅的残局，背部的衬衫粘着皮肤，满脸的汗水滴在地面上，直到敲门声传来。

猫和狗都有判断对手强弱的能力，尽量避免无法获胜的战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返祖的现象，这种敏锐的直觉我与生俱来。

因此门打开的瞬间我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门外站着的人让我呼吸困难。我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即使我藏在背后的手里拿着一把半米长的西瓜刀，我也不敢有所作为。

来者说明来意，不等我拒绝便直接推门而入，我根本拦不住。他悠哉地坐在我家的沙发上，笑眯眯地对我提问。

我很害怕，根本无法做出一副笑脸，只能努力控制脸部肌肉保持正常，却有点徒劳，我想我表情一定很扭曲。

“你这是怎么了?我又不会吃了你——来，快坐下。”他还是一副笑容可掬的姿态，我却感到一种森然的寒意。他的所有反应看似都很正常，但这却是我觉得最失常的地方。

客厅里的家具不多，除开一个电视机，就剩靠墙的一排沙发了，原本中央放着一张饭桌，现在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尸体，被我肢解到一半的尸体。

他发现了……我的秘密被他发现了，我该怎么办?手里的刀柄布满汗渍，我盯着他裸露在外的脖子，想象一刀捅进去的场景，我几次想动手，都被恐惧压制住了。

我坐了下来，他说了很多话，不时还往保温杯里的茶吹着气，再惬意地喝上一口，漫长的两个小时，他都在和我聊家常，至于摆在客厅里的那具尸体以及空气里那股刺鼻的血腥味，他都像没有察觉到一般。

整整两个小时的坐立不安后，他才起身离开，至于客厅里的那具尸体则像是隐形了，被他直接无视。

直到一个月过去，我提心吊胆，却风平浪静，没有警察找我，他也再没来过我家。

租客1

又是酒桌上的公事应酬，快到家楼下时我打了个酒嗝，胃袋里的酒水饭菜顺着气儿就到了嗓子眼，又被我强行咽了下去——不能在这吐，房东要知道了我就别想在这儿住了。

我租的房是在 A栋 801，一共十五层，我住在八楼。老房子的电梯时常问出题，经常赖在某一层不动窝，我遇见过太多回，有次甚至在电梯里过了一夜，从那以后我干脆从来不搭电梯，把每天上下班的爬楼当成了我唯一的运动项目。

走到不知几楼的时候楼道里的电灯坏了，黑暗中我不小心一脚踩空，摔了个结实。这一下我肚子彻底失控，胃部剧烈翻滚，我再也忍不住，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

完了……得趁房东没发现之前打扫现场。

踉跄地跑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天发现拧不开，回头一看楼层贴纸，发现这里是九楼，而我家是八楼……真是喝多了，重新下一楼，这回对了，钥匙顺利打开了门，进门后我直接奔去厕所，把胃里最后一点酒水吐干净。

好不容易把肚子排空，胃还在抽搐着，我摸着腹部回到窗户边喝水，这时候意外地发现对面楼有一层灯还亮着。

现在是凌晨两点，这么晚还没睡?我感到奇怪就多看了两眼，那人家里应该是 B栋的 901，比我高一层，窗帘是拉上来的，依稀可以看见窗帘后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单手托腮，像是在思考人生。

切，管他呢……

我耸耸肩，刚准备转身，忽然看见对面窗帘后的人影又多了一个，如果我没眼花的话，这个多出来的人影手里好像拿着把……刀?!不妙的预感一出来，我就看见那人举起手里的刀，对着坐着的人影刺了下去，一刀，又一刀。

这一刻我醉意全无，嘴里的水还没来得及咽下，我慌张地躲在了窗后，对面那人杀完人后，立马往我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还好我没开家里的灯。

我摸索着拿出手机-要不要报警?犹豫了一会儿，这么做会不会引起警察或是周围人的注意?因为那件事的原因，自己要尽可能的低调，知道自己存在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警察。

但是……人命关天啊，我还是按下了 110。

“你好。这里是 A市指挥中心，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杀人了。”我快速冷静了下来，说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以及刚才所目睹的事。

报完警我再偷偷看一眼对面的九楼，灯已经关了，整栋楼一片漆黑，做完这件事我快速下楼，按照警察的要求在街道前等。我有点害怕，对方要是知道我看到了一切，会不会跑来天口?两眼警惕地打量周围，寂静的夜里一个人都没有，马路上偶尔会有几辆车驶过，只要有可疑的人靠近自己，我马上就跑。

我早些年是个极限运动员，身体有本钱，但再怎么样也架不住刀子捅啊!在马路边我神经兮兮地望着周围，大约十多分钟后，终于有一辆警车开了过来，我见状立马将其拦下。

“是你报的警?”警车上下来五个警察，其中一个圆脸胖子首先发问。

“是我，是我。”我松了口气，“就在我家对面那栋楼……我亲眼所见，有人杀人了。”

我一张口说话，酒气熏得那警察立马捂住鼻子退后两步。

“在哪儿?快带我们过去。”

“好，这么久了，凶手可能要跑了。”

我转身，在前头领路。也许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一路上胖警察都在催我走快点，奈何近几年身子早被酒精掏空，身体素质每况愈下，B栋的电梯最近又在维修，一口气上到九楼时我的人已经不行了。

“开门!”胖警察用力地拍门，周围的几个同事连手枪都拿了出来，我退后了几步，万一待会有什么事别被误伤。

敲门的过程大概持续了五分钟。

“来了，来了!这么晚了，谁呀?!”门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接着没多久，门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瘦高的老头子，他一副愠怒的样子，看上去大约七十多岁。

“你们……”老头奇怪地盯着一群警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几个警察对视一眼，又看看站在最后面的我，接着说道:“我们接到报案，说你这里发生了凶杀案。”

“凶杀案?我家?没.……没有啊。”老头一脸惊疑。

对不起，事关重大，我们需要检查一下。”胖脸警察不失警惕，“希望你配合，失礼了。

说完不等老头拒绝，几名警察一起闯了进去，其中两人则站在门外负责看住老头。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怀疑老朽杀人么?”老头气急败坏地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我上下打量了这老头几眼:看上去很严肃，一头白发，应该是一本正经的古董那一类人。他会是杀人犯?我惊疑不定地打量他，心里想着也许人不可貌相。

老头面色阴沉地看着三名警察在他家里进进出出，高声喊着“王法呢?我老头子要去告你们私闯民宅”，接着义愤填膺地指着身边的两名警察说教，拿着政府的薪水为人民服务，却是一群态度这么恶劣的后辈。

几分钟后，在老头喋喋不休的唾骂声中，胖脸警察又走了出来，脸色难看地来到我面前。“你确定是这一层楼?”

“确定，就是这里。”我点点头。自己绝不会看错，刚才那一幕就是九楼。

“哦，你今天喝了多少酒?”

“没喝多少……”我感到了蹊跷，心虚地反问一句，“有找到尸体吗?”

“尸体?”警察冷笑一声，“你自己进去看看，哪儿来的凶杀案?”

我感到不可思议，立马冲进了房门，在屋子里一圈转下来我就傻了——别说尸体了，这里连一滴血迹都没有。

租客2

再次回到自家楼下，已经是晚上四点了，之前的一个多小时，我先是和一群警察被老头一顿臭骂，然后自己就一直待在派出所，给几个警察又是鞠躬又是递烟，好话说尽，最后再破费了一笔水果钱，才免去了被拘留的命运。我嘴上说着自己老眼昏花，出现了幻觉，心里却一直在打鼓:要说是一瞬间的错觉我还能说服自己，可我目睹的却是一个完整的杀人过程，这能有假?

更奇怪的是，那老头家太干净了。就算动作再怎么快，收拾尸体，擦干净血迹，十几分钟就能办到?就算他一个老头能扛着尸体离开，可一楼的监控又不是摆设。

我站在楼下，抬起头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高楼，这两栋楼全是我那个房东的，他一个人住不了，全拿来出租，附近的这些租客我也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对面八楼的那老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要真有杀人案，再怎么说我也是仁至义尽，想到这里我摇摇头上楼，趁着上班前我还能抓紧时间睡一觉。

也不知道走到几楼的时候灯是灭的，我酒还没完全醒，摸黑走了两步我还是准备掏出手机照明，灯光一打出来我就被吓了一跳——楼道里站着一个人，正幽幽地盯着我看。

还好我神经比较大条，这时候冒出个人也没吓着我。

“回来了?”说话的人光着脑袋，身子佝偻，比我矮半个头，穿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一身复古的太极服，看着像是刚穿越过来的古人。

“原来是房东呀。这么晚了，您老人家怎么还不睡呢?”我心里暗叫糟糕，让警察一折腾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自己之前的呕吐物还没打扫，这要是让他知道了，我就别想住在这儿了。

我脸色变了的同时，目光就向地面看去，楼道的灯坏了，刚才我就是在这层楼吐的。

“这得要问你了，这么晚了还有警笛声，我能睡得着吗?”

房东说话的同时，我正诧异地盯着地面:奇怪?我吐的东西呢?我抬起头看房东，他虽面无表情，但脸色也称不上难看，要是他知道我在这吐了一地，肯定不会这么和颜悦色，甚至有可能当场把我轰走。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见我不吭声，房东又发问了。“警察为什么过来?“

我抬头疑惑地盯着房东，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接着说:“年轻人啊，你可不要学那些个歪门邪道，这世道啊，还是选一条正途的好。“

“房东大叔，你误会我了……”我张口想解释，却发现这事没法说明，难道直说我看花眼，报假警说有人杀人?

“警察找我是别的事。”我说。

“你没骗我?我可事先说明，这里住的都是些本分人，老头子我可不欢迎不法分子。”

“瞧您说的，你看我像吗?警察找我真的是别的事。”

“那就好，我也就不多问了。”房东说着，就笑了起来，露出两团常年饮酒的腮红，，“你可别怪我多嘴，我是一直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

和房东寒暄了几句，我们俩就一同上楼。我心里还在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先是遇上杀人的乌龙，再是满地的呕吐物不翼而飞，我真出现幻觉了?

“你家到了。”房东的提醒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只能礼貌地和他道别，然后掏出钥匙走进了家门。

说起房东——他是一个怪人。爱酒，任何酒种都有研究，腰间经常别着一个酒葫芦，没事就拿起来咕噜两口，常年穿着一双老北京布鞋，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时常突然出现在我背后，冷不丁说上一句话，把人吓一跳。

他最爱干的事就是打扫卫生，出租屋的楼道必须干干净净，雪白的墙上但凡有一点污渍，他都会自己拌好抹灰刷白。因此房东受不了楼道里有人乱丢垃圾，楼道里的地板砖，打我搬过来那天起就像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