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安没有多做犹豫便说道“那先欠着，到时候大不了给你们干苦力都好。…我求你了，掌柜的，看在以前我也常来的份上，您行行好吧。”

王掌柜摸了摸自己那短短的胡须，突然嘴角微微上扬一笑，“那行，好说。你写个字据，再按个手印。”

顾怀安一懵“我不怎的会写字啊。”

那掌柜立马接话道“我来帮你写，你按手印就好了。”在一顿手续之后，顾怀安终于如愿拿到了药。“小子，这些天就少干点农活，多陪陪你老爹吧。”王掌柜一边数着钱，一边不经意的说道。

少年出了药堂便快步跑了回去，怀中紧抱着那份药，生怕掉了。

“怀安，……回来了。”顾秀才听到开门声便说道。

自秋闱结束回来后，顾秀才仿佛就变了个人。最大的改变就是他不再拿书了，也没有再喃喃自语。这是自顾怀安懂事以来，他爹少有安闲的日子，也是他爹最亲切的几日。顾怀安对他爹这时有了些许的改观。

也许是爹终于认清了现实，又或是觉得还是家人更重要。总之无论如何，顾怀安时隔多年，又再次感受到了父爱。

“回来了，我带药回来了。”顾怀安赶忙回复道。随后顾怀安便把泡好的药端来了顾秀才的床前。

顾秀才坐在床上，正一手倚靠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秋风落叶陷入深思。顾怀安看着父亲的面容又憔悴了许多。

“爹……”

顾怀安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而是坐到床边，等着父亲转身喝药。

顾秀才转过身来，竟摸了一下怀安的头，“天冷了，多穿一些吧，我那件厚的你就穿着吧。这些药之后就别买了吧。”

但是顾怀安听了急的从床上跳了起来，“没事的爹，我可以还债，我……”顾秀才沉默着，又摸了摸顾怀安的头。

顾秀才将头望向窗外，气息虚浮。

“秋天到了，你娘便是这时候走的。诶……真希望我们能看到你成人，看看你以后娶了哪家的姑娘，看看我以后的乖孙是不是大胖小子。”

顾秀才将头转了过来，眼角泛红，“怀安，以后的路你要学会一个人走了。爹没本事，没能给你博个像样的未来。到头来，也没能撑起这个家…”

————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秀才又教顾怀安认起了字。之前顾秀才只教顾怀安认字到了七岁左右，便不再理会了。也是自那时起，顾秀才逐渐投入到了科举。

而现在，顾秀才还常常会拖着孱弱的身子去田间地头探望顾怀安。有时候的顾秀才什么也不说，就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静静的等待日落西山。

……

那是秋闱后的第十天，也是放榜后的第二天。田间乡村始终没能等来城里的喜报，秋天的寒风也愈加凛冽。

在一阵朦胧声中，城里好像传来了父亲高中秀才的消息，王掌柜还跑来亲自送药道贺，那些城里的大户是亲自跑来登门贺喜，镇上的父老乡亲都争先恐后的前来祝贺。顾怀安高兴不已，但是一阵刺骨寒风让少年直接从睡梦中惊醒。

一切竟只是大梦一场。

少年起身，飞奔向城里。他跑过田埂，跑过城门，跑过拥挤的人群。

今天是放榜后庆祝的日子。城中已开始热闹欢庆，处处是人声鼎沸。在人群中，之前那刘福贵竟身披红袍，身挂红花，骑马风光。

少年在榜前徘徊许久，却没有看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少年内心一颤，又想起父亲今早身体愈加恶化，便不敢久留，立马跑回去看父亲。

“爹，我梦到您高中了，说不定马上就会有好消息了。”顾怀安匆匆回家，调整了气息。然而，话音未落，便看到父亲瘫倒在地。

顾怀安心头一紧，赶马跑上前去，将父亲搀扶起。

“……怀安，将我扶到床上吧，让我躺会。”

“怀安，对不起，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去外面看看吧。……阿洛，我……”

顾秀才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在那一刻彻底放松，没了生机。他眼角的泪滴在打转，随着面部的倾斜而流下。

顾秀才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少年的自己陪母亲织布的时光，好像看到了与妻子姜洛第一次在老桃树下相遇的动心时刻，好像看到了小怀安第一次喊自己爹时的激动过往。

他又听到了那许久未再有人亲切喊过的名字，“顾衍。”

在记忆的田埂上，顾衍向着那些生命里的瞬间拥抱而去。

此刻，他好像见到了娘亲和妻子正站在门外向他招手，唤他过去。一切是那么的温暖。

他跟上了她们的脚步。

随后，顾衍永远的闭上了双眼，结束了他这平凡的一生。

少年摸着父亲渐渐冰冷的手，目光呆滞。他慌张的触摸着父亲的身体，急切渴望寻到一丝尚存的余温。

他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少年在这个只剩自己一人的屋里失声痛哭。泪如洪水决堤，然而少年却已无感，此时的他好似全身一股凉意发麻，仅余嘴角抽泣。

许多老人没能挺过这个早秋，在寒冬来临前便提前离开。岁月流转，曾有多少人在这片土地上留下过自己的故事，就像顾秀才和柳老头，但最后却皆是被光阴长河所遗忘。成了那山间的土，田野的风。

窗外，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随之而来的还有寒风落叶。这是悲秋，这是离别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