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靠窗的桌子那儿把尺码誊抄在另一张纸上保存好后,苍淮生在阁楼里画着衣服裁片,想着先做一套缩小版的出来看看什么样,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
这过程中也遇到不少问题,最让苍淮生头疼的是没注意标注缝制线,导致缝合的时候东歪西扭,丑不堪言。或是狗啃一样的裁片边缘、三角形裁片缝合之后的小尖角不尖,等等。
这些问题都被苍淮生写在纸上,记在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雕花镂空的部分泛着橘黄色亮光时,苍淮生终于手工完成了缩小的试验版‘杂裾垂髾服’。
这个东西不好评。它缝合处线头乱飞,整体颜色搭配明艳混乱,甚至裙摆都是歪的,拖尾的边缘缝制手法完全出大问题,这儿皱起一块,那儿又不在水平线上的。
而旁边的白纸上也记了一堆问题所在,所幸只是试验品,若是最终的正比例成品,他大概真的小命不保。
“咚咚咚——”
随着骤雨般脚步声而来的,是气冲冲的话语,“苍淮生!叫你好多次都不应,你是累晕在上面了吗?!”
顺着声音回头,看见的是头上扎着俩丸子,各留一撮小马尾垂到肩上,身着蓝裳配青裙,腰系黄绦挂白玉的蕊蕊站在门口。若是不气得跟鼓起的河豚一样的话,颇有邻家小妹的风范。
简单地将碎布和断线剥到一堆,把缩小号杂裾垂髾服扔在一旁纸上盖着的苍淮生才转过身,靠坐在桌边,“到点吃饭了?”
“当归刚出门买酱料。而且真是不巧,是正事,”蕊蕊双手抱胸,继续道,“你不是接了玉掌柜一单吗?姐姐让我问你要不要织新布。”
“仓库里没有‘缠枝花’和‘联珠卷草’纹的布吗?”苍淮生盯着地板,认真回想起信纸上画的图案。说完话时,蕊蕊已经走到身边,拿起了他的试验品。
“你做的?”蕊蕊简单翻动缩小版杂裾垂髾服,有些难以置信,“丑死了。
“‘缠枝花’有三种没染的,‘连珠卷草’……过会儿我跟姐姐织一些给你。”
苍淮生先是对她的吐槽感到无地自容,再是对她后半句有些惊讶,“过会儿?这么快?”
“别小看专攻织布两千九百年的织娘啊!”蕊蕊当初自信地双手叉腰,“最迟明天这个时候,可以给你……大概三四匹吧,我织得没姐姐快。”
“‘三日断五匹’——”苍淮生脑子里突然某些东西闪过,下意识低声念叨。
“听见了!我一个人的话是这样,姐姐快很多的,只不过也没细数。”说着,蕊蕊又拎着那件试验品下压着的,写满字迹的纸晃了晃,“好好练习基础手艺吧,小、灵、裁。
“等会儿记得下来吃饭。”
说罢,蕊蕊把东西放回原位,快步离开,剩下苍淮生杵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脑袋空空的苍淮生倚在桌边愣了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虽不知距离开饭还有多久,苍淮生还是尽快多打一次稿,等到裁片处理好放在一旁,刚好下去吃饭。
今天的饭菜还算丰盛。桌上摆着三菜一汤,其中,汤已经被娇娇分到每个碗里,每碗都是同样数量的汤料。
大家陆续上桌,等“大家长”动筷后开始端碗吃饭。织锦坊没有特别严肃的规矩,因此大家在桌上的气氛也很好,经常相互聊几句。
而今天的话题,当然是在苍淮生身上的。
毕竟接无名茶馆的玉掌柜的单,而玉掌柜因其本身的特殊,许多人带着各种奇珍异宝来求她为自己算一卦,她本身已经完全能做到一年到头衣服首饰不重样。
当归熟地和娇娇蕊蕊工作多年也才见她来做两套衣服。当初“江老”做的也只是缀着星尘的齐胸襦裙罢了。玉掌柜平时也少穿齐腰襦裙,更别说杂裾垂髾服这类形制的。
当大家说出这些“情报”时,苍淮生的心更凉了。他来到这儿也就半个多月,见都没见过玉璇玑几面,甚至不清楚她常穿哪几种颜色,而且那张信纸上也只提到“枣褐与苍艾色作包边”、“螺青色作飘带”、“围裳与髾随意”。
这几点看似提了要求,可是对于苍淮生这样新人而言,这些要求跟没有一样。
因此,大家尝试为苍淮生出谋划策,提供线索时,他只是边听边吃饭,一句话都没有,脑袋里全是该怎么合理完成第一个任务。
有关某人的话题,到最后肯定还是要落到某人身上。当大家满怀期待地询问苍淮生想法时,只看见一个“无情干饭机器人”。
察觉到目光的苍淮生抬头,发现自己还真的被五个人的目光包围,就像是半夜偷摸出去网吧,手碰到大门把手那一瞬间,身后客厅的灯骤然亮起一般。
局促的干饭人苍淮生甚至发觉“江老”的眼里都带着一些期待,这就更不好意思说自己脑袋空空了。
最后还是“江老”发话,“第一次尝试某件事,难免会感到焦急害怕,顺其自然就好。
“虽说我年纪是大了些,但为大家兜底的本事还是有的。”
话音刚落,后门便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江老’说笑了,我家掌柜平日里是娇纵了些,但对您还是心存敬意的。”
大家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是双手端着摆满瓶瓶罐罐的棕色托盘的琉璃。
“等等,不是,你怎么进来的?我锁门了的,前后都锁了!”当归惊讶完,又想起下午偷闲时看见某人站在桥边数柳叶的情景,“这个点来,莫不是偷闲给耽搁了?只不过现在没多的饭了,对不住了。”
听见前半句,面无表情的琉璃眉头一皱,又很快恢复原样。她往旁边跨了两步,微微侧身,抬头望一眼围墙,遂端着托盘走向饭桌,“此举不雅,但掌柜说了,万不得已,可以逾矩一些。
“我家掌柜让我送些东西来。我家掌柜一直信任织锦坊,但这次的衣服对她而言意义非凡,所以……”
这个停顿让苍淮生略感窒息,他开始害怕交货日被提前,或者说临时变样,要做别的款式。虽说还没打版之类的,但苍淮生还是感受到了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感觉。
就在感到快呼吸不过来的那一刻,苍淮生感觉有谁碰了碰自己的手臂,回头看桌面,发现有碗汤被推了过来。
坐在他旁边的蕊蕊小声道:“喏,看你快被白米饭给噎死了,快说‘谢谢蕊蕊’。”
苍淮生照着蕊蕊教的话重复一遍,又猛干一碗汤,才感觉好了不少。气顺过来了,也要好好应对不速之客了。
“这些是……染料?”说着,苍淮生离开座位,接过琉璃手里的托盘。
摸到托盘的一瞬,苍淮生整个人顿了顿。他有种“这些东西绝非凡物”直觉。但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是“感觉”。苍淮生切实感受到自己端着的托盘上面的东西散发着异样而微弱的灵力。
看他的反应,琉璃浅然一笑,“我家掌柜希望明天下午能看见衣服的样板。有关这些瓶瓶罐罐,您也可以亲自问我家掌柜。”
苍淮生端着托盘的手一软,差点摔了那些瓶瓶罐罐。
同时,他心里咆哮到:“这他妈跟加急有什么区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