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五无奈,悻悻地提着镫锄跟着众弟兄回寨,亲眼目睹元同再升仙班,喟叹元同竟有如此摄魂钩魄之力,更喟叹眼前这群弟兄竟如此不明就里、胡为乱信。
当他看到那一堆山货时,心中对元同的敬佩骤然升级,奔虔诚而去,他的双腿似乎也要效仿众人。
“寨主,这两袋根茎做种,让兄弟们明日种到田里。”
幺五被元同一声“寨主”唤醒,“啊......啊!好,好!种上,种上。”他似乎还有些恍惚,言语也不甚麻利。
有了眼前的食物,田里还长着日后的食物,众人告别了厄运,无不雀跃欢腾,思绪也渐渐活跃起来。
挨饿之时,人都很简单,唯一的念想就是有饭吃。
吃饱后,人的想法就多了起来,变得愈发复杂,山寨众人便是如此,他们各抒己见:
有人以为,既然龙蛇岭遍地是宝藏,今后就无需耕田了,那些荒地也无需开垦了。
有人以为,劫粮草是刀口舔血,得不偿失,需尽快把派出去的弟兄叫回来。
有人以为,挖出来的宝贝需留着自己吃,不应送给山下的乡邻,他们吃了也不会领情。
有人以为,可以多挖一些宝贝出来,拉到城里卖掉,做商贾总好于做贼。
有人以为,找到食物就能做上神仙,如此简单,他们或许也能成为神仙。
有人以为,这神仙的法力不限于此,他应该给山寨带来更多福祉。
据传,在远古时代,人们以狩猎为生,在朝不保夕、衣不遮体中过活,论其艰辛,今人是难以比拟的。
狩猎尤难,食物不够吃是常态,但古人总能礼让三分,大家分享着饥饿,也分享着食物,如此都不至饿死。
若有贪婪多吃者,众人会即刻将其逐出族群,任其自行狩猎觅食,饿死是必然结果。
衣不遮体,与食不果腹相映成趣,这也是古人的常态,其生活窘迫可见一斑。
困顿的生活也有艳福,袒胸露乳、赤身裸臀的异性时常晃悠在眼前,唾手便可得来。但古人却也视而不见,他们并非全无淫欲的热火,只因身心皆在觅食之上,温饱尚无着落,何来心力思那淫邪。
后来,有人得以日日饱腹,思绪逐渐活跃,想法也就多了起来。他们想出了刀耕火种之法、驯兽为畜之法、织布遮体之法、建屋御寒之法。
此等法为利万民之法,使众人得以在温饱中过活。众人感激,奉他们为大仙、大帝。
后来,更多人可饱腹了,他们同样思绪活跃,想出了不劳而获之法、金玉满堂之法、姬妾成群之法、役使他人之法、征战杀伐之法、国祚万年之法。
他们自封为帝王,封同寅为公侯、将相、属官,并将众人分为三六九等,以社法规之,美其名曰文明。众人则畅想在文明中,过上了幸福与和谐。
后来,天降几个不谙世事的人,他们繟然善谋,自甘饥寒交迫,求索于世人的幸福和谐中,发现了弊病之所在:
辉煌文明只是表象,幸福和谐不过是幻想,实则有人家中锦罗放蠹,有人却是鹑衣百结,其差异可谓天壤;
众人看起来和睦友善、安于现状,实则内心暗藏激流,那是取、是夺、是争、是怒、是杀。
如此内心,百千万亿颗呼之欲出,必定会国家滋昏、战乱滋起。
不幸终究被智者言中了,文明暗淡,众人在乱世中苟且过活,苦不堪言。
智者孜孜不倦、不厌其烦著书演说,教诲众人应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众人的心灵得以慰藉,他们感激智者,尊他们为圣人。
千年倏忽而过,圣人也已含恨故去,而圣人之言却残留世间,受到众人的传阅、膜拜,继续慰藉他们的心灵。
圣人之言甚易知,甚易行;众人无不知,却莫能行。
膜拜过后,人心还是那颗人心,国家依然滋昏,战乱依旧滋起。
仁人志士看得痛心疾首,他们堆砌了无数文字,去意会、解读圣人之言,最后也只能慰藉他们自己。
再后来,上天再降不谙世事之人,把圣人之言与神鬼传说揉捏于一处,塑成一座座金身,宗教就此应运而生。
对神鬼的敬畏、对渴求的渴求,众人趋之若鹜,跪拜在金身之下,述说心中的苦楚,祈求心中的欲求,虔诚溢于言表。
金身不足够,众人便另寻他处,雕像、石头、古树、高山、大湖、孩童,但凡能现出异样者,他们皆会送去虔诚的额头。
一时间,人头攒动、香火缭绕,呼求神佛的冥冥之音不绝于耳,直穿九霄云外。神佛无语,圣人哭泣。
再后来,众人发现,虔诚的膜拜并未换来神佛的真情。
当他们身着锦缎时,神佛却只添了野花一朵;当他们孤立于寒冬风雪中,却不见神佛送得炭来。
他们挣扎于痛苦深渊,神佛却冷眼相看、袖手旁观。
求而不得,何以神佛?
最终,信仰也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有摒弃膜拜者,他们有智而不迷,修圣人之教、神佛之法于心,勤而行之,内心终得安宁。
有继续虔诚膜拜者,他们无智而大迷,以有求必应为信条,有所求便磕跪,无所应便悻悻离去,信仰亦是若存若亡。
有内心绝望者,他们无智却也不迷,求而不应,求而不得,拜你做甚,砸之弃之岂不是快意。他们是真诚的狂者,于信仰,他们攘臂而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