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鼓声声,穿云裂帛。丁卫击鼓若急雨,将人带入十几年前,隆冬时节,沧水河畔。南齐大将军曲粲率三万人马对战东谷二十万大军。
东谷大将周确端坐马上,茫茫旌旗遮天蔽日。
骁勇敌军在前,背后是他们刚刚翻过的凌云雪山。
退无可退,唯有一战。
奈何兵困马乏,援军未至。翻越雪山时,军中损失二千多匹战马和五千余步兵。曲粲在暗暗盘算,这场仗如何打?眸光一转,正对上赵昶严肃神情。
赵昶乃是南齐储君,此次担任监军。
明明斥候回报,周确大军离沧水河还有至少五天路程,为何周确在此守株待兔?曲粲胸中郁郁难当之下不免疑窦丛生。
寒风猎猎,大旗霍霍作响。
赵昶双颊冻得通红,眸子却是异常晶亮,面对敌军二十万,赵昶不惊不惧,沉声道:“大将军从率部从正面攻击,我攻敌侧翼,如何?”
这是他与曲粲惯用的战术,两人配合的极为默契,屡屡获胜。
曲粲握紧手中长刀,吐尽胸中浊气,豪情顿生,此时正值日中,“日暮时,我请殿下痛饮烧酒庆功!”
冬阳温煦,正如赵昶此刻笑颜,“好!就依将军!”
曲粲胯下战马昂首嘶鸣,早已急不可耐。
“咚——咚——咚——”战鼓擂动。
赵昶带领一队人马分出战阵,朝向敌军右翼疾奔而去。曲粲长刀挥舞,策马直冲。
周确手下勇将若江鲫,周确大军二十万,周确用兵如神未曾有失……
那又如何?曲粲紧抿嘴唇,刀柄拍马,箭一般飞奔出去。
羯鼓声声,气吞山河。
兵戎相见,战马嘶鸣。
翻山时,苏十八眼睁睁看着老乡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而他只是冻伤了脚,包上大布缠紧紧的就不痛了。他总说:“我苏培远何其幸运。从南方小城来至北地,见识许多好风光!”
“我苏十八何其幸运。一介草民得见储君。”
“我苏十八何其幸运。能在曲大将军麾下效力。”
两军交战,血花四溅,残肢横飞。
此时此刻,苏十八握紧长矛的手微微颤抖,再吐露不出幸运二字。他妻子身体羸弱,有女尚幼,他本是山野农夫。他不懂兵法,只知耕种。他不会用矛,只扶犁杖。他不想杀人,也不想被杀。
此时此刻,苏十八唯愿这是一场将醒噩梦。
羯鼓声声,肝肠寸断。
至亲永离,伶仃孤苦。
曲粲帅军苦战五天五夜。三万人马生生将周确二十万众逼退三舍之外。周确重新排兵布阵,一番激战才将曲粲等人团团围在沧水河畔越人丘上。三万人马只剩五千六百二十一人,战马无存。
曲粲席地而卧,闭目养神。甲胄之上,布满冻成冰碴的血红。连日杀敌,他身上大大小小刀伤几处,最严重的在左肩,由背后刺中贯入肩胛。他忍痛半坐起身,顺手从旁拿过一支残槊,击槊而歌,“清瑟怨遥夜,绕弦风雨哀。孤灯闻楚角,残月下章台。”【1】瑟瑟风中,嗓音嘶哑黯淡,由诵到歌,由低到高渐渐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