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夜市繁华盛极,各个街巷让花灯照得亮如白昼,其中一间楼阁高挂纱幔,形形色色的人出入其中,稍稍细看便会注意,楼里站的都是艳丽招客的姐儿,来往行人到此处,估摸都是问柳寻花的。
“今天的场子,真个是好热闹!”门内走出个公子,身着华服,貌端不拘,就是醉醺醺的,让小厮搀着趔趄地走出来,不时回头看看,眼中似乎道出留恋。
“还没快活够呢?等你半天了。”门外又迎来个公子,相较前者更正派些,“早知道你这样不急,当初就不该来。”
“别这么扫兴吗何兄。”出来的人满脸堆笑,拍了拍面前人的肩,“中秋这样的场子一年可就一回,错过了实在可惜。而且伽蓝姑娘后面耍的剑舞真是绝了,身姿飘逸剑招凌厉,在这副光景里看着她,说是月神下凡也不为过。可惜你走得早,没这眼福赏一回。”
“我自然不像任兄你,拿家里的钱四处潇洒还不心疼~~估摸我再不催你,你身上值钱的东西全成给后面压轴的荀紫姑娘打赏的资费了。”
“不至于不至于......”任生踉踉跄跄上了自家马车,何生再朝其家仆交代两句便离开了花街,殊不知方才漫不经心的几句话,早让有心人听了进去,比如街边正给灯笼题字的:
“寒鸦数点玉楼空,绿柳临水接顽童。晓秉相逢与风诵,红妆对镜画婉容。”写好搁笔问身边人:“能看出文采斐然吗?”
“我只觉得你这是在卖弄你的墨水。”说话人抚了抚自己的脸,看着手里镜子细观,再问映在镜面上的人:“这副面孔也没那么精致。”
“怎么?你还想露真脸进去?”说笑人凑了过来,捧起镜子看着两张“好脸”,“保不齐里面有找你看诊过的患者呢,到时你怎么答?”
“啰嗦!看不得你这模样和口气。”对话的瞧了瞧周围,再看看自己齐楚的打扮,走向小楼。
“给他变俊美点还老埋怨,真不坦率!”叹息一句,说笑人跟上先行者,顺便将手中镜子和灯笼当空一晃,消失了。
“这样当众施法,是存心要给自己找麻烦吗?”走前面的斜视一观,小声问着。
“主道上生面孔多了,玩出花样的也多了,谁会在意这一段插曲?就是真有人记得,还能因为这个把我锁拿下狱?”
“就怕你一时没分寸闹大了,别人不得不管,委实难看啊。”
“既然你担心,不妨提供点现在的规矩,好叫我参考一下,最不济,见势逃开这里还是可以的。”
“这还用问我?”居前者顿足,“欢笑场能叫人流连忘返的能是什么?”
“莺歌燕舞?”
“很近,就是没说到点上。”
“那就是,倾倒众生的美人了。”居后者伸出食指,似很笃定自己的话。
“不错,这算你头脑灵光,还是算你也做过男人?”前人点点头,又突然来这样一句,惹后人不禁冷笑:
“想想你自己再说我吧~~”两人聊着终于进了门,瞧着里面的风景:门口高台舞乐,台下眼巧辩事,非富即贵的俊秀公子身边多少都有“精品”陪衬,好不热闹。同时闹事的也不缺:
“二位官人,瞧着你们站门前聊半天了,不会是没带够钱,等着姑娘们自己出来表演吧?”“哈哈哈~~”没眼力劲的小倌看到新客唧唧歪歪。
“叮——”一个锦袋扔到几人眼前,其中一个拾起来掂量掂量,又解开看,足有一贯。
“哎哟,小的掌嘴,不知是贵客,还请恕罪,恕罪。”旁一个看到钱一改轻浮语调,对来人恭敬起来,就差三拜九叩了。
“楼上可还有雅间?”扔钱的抬头看着二楼的房间,开窗的是下观歌舞,关窗的,大概不可描述。
“有有有,官人里边请。”拿到钱的小倌连忙上前引路,送到一处精致雅间,给钱的人打开窗户倚框望着楼下,若有所思。不明其意的小倌不敢多嘴,只好问同行的人:
“这位爷的脾性还真是古怪,干看半天别人作陪自己却不找,莫非是还觉得哪里伺候不周?”
“鄂兄他喜欢听曲子,置一些酒菜,叫个会弹琴的花娘来陪客就行,退下吧。”
“是是,这就去办。”小倌听从吩咐施了礼去招人,留下两个“公子哥”私下打开话匣子:
“你对我的印象也就停留在做人和你们对阵的时候了?郭~郭兄?”
“等人来还有一阵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讲吧?”同行的人没接话,关好门在窗台边软榻上坐等发问。
“听着刚刚有人说这里面的节目,表演的叫伽蓝,还有个荀紫,你对这两位有印象吗?”
“你耳朵是真好,还是那么能找重点。”“郭兄”淡淡一笑,“可惜对她们我了解的也不多,唤作伽蓝的姑娘是青梅苑的四大招牌之一,擅长剑舞,因平日都是着天青衫裙,又时不时会诵经讲道而得名。据说她自入这场子后一直低眉浅笑,性情孤僻静冷,接客寥寥,慕名的大多只会远远吃闭门羹,可还是有人舍得钱财朝门里挤,一睹芳容。”
“人美价高我理解,找乐子的不缺冤大头我也清楚,可掷金不为买笑却为找不痛快~~我不敢恭维呀!”
“有些人脾气就是如此,越摆架子反倒越爱看,你左右不得。”
“无所谓了,再说说那个和大儒同名的,我更感兴趣。”听讲的“鄂兄”一脸坏笑说道。
“并非同名,你想到的是荀况,现在说的这位是荀紫,珥金拖紫的紫。她也是四大招牌之一,不,应该说是首席,擅长吹笛,听说也懂茶艺,性子不同于伽蓝姑娘那般,对人常常是温言暖语,从不与人为难,惹人不快,据传还是这里的苑主荀梦的养女,绝对是四人当中风头最盛的一个。”
“这么一对比,与其说是靠本事做的招牌,倒更像是拼后台,谁和上级吃得开,谁名气便旺盛,对吗?”
“你问我我问谁?自找没趣。”白了一眼窗口的人,继续道:“关于她们内里如何我并不关心,我只管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例如去治个病人,随手再收徒?”
“那也是段渊源吧。当时她们的场子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瓦舍,人气也不似如今,就是有什么人突感疫病,也无钱医治。记得我当时在一处窑工舍下看诊,据说是他随官家北上运瓷器在榷场不幸染的,后来一时兴起,未等痊愈便陪工友入瓦子听曲,待我复诊时,找乐子的和做乐子的都病了,只好多辛苦几天,待人康复才放心。”
“若不是古道热肠,像这么不省心的病人你也不会如此有心了。”
“直说‘医者仁心’就是,没必要扯那么多拐弯抹角的话来赞誉我的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