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周树海感觉自己的身体飘啊飘啊飘到了半空中,看着下面二哥、济国、春妮等七八个人鼓捣、拍打着四仰八叉躺在石堆边边上自己的身体,他虽然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身子,但那一刻他根本就不想理这些人,也不记挂着自己是怎样,只想着越飘越高,一直飘到天上飘到大家都看不到的高处,只想着看看远处姜堰公社管的那块围堰干到了哪里。
“海涛!三孩儿!”
二哥一嗓子惊得他从半空中一下子跌落下来,回到自己的身子里,一睁眼,几个人目光焦灼地盯着自己,都大声喊着“醒了!醒过来了!”
自己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的到处都痛。
三十多年后,周树海躺在省人民医院的单间病房里,给郑济国、盖爱琴、周伟军絮叨年轻时那种出窍的经历。
“最新的医学说那叫濒死感受,我昨天刚在考研的书中看到。”查房的年轻医生饶有兴趣地听完这一段,兴奋地冒了一句。
“哦,那就是说,我的魂已经飘走,走到奈何桥边......被家里老二硬生生地拽了回来,他救了我。”他躺在病床上直勾勾地盯着病房天花好一阵子,“算一下,我称得上九死一生”。
不过,那时的周树海还叫田海涛,在他的算计里,那是他的第三次差点死。
而他算计的第一次差点死,其实在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印象,只是从他娘嘴里听说自己在三岁的时候被日本人差点烧死,那时他也不叫田海涛而叫三孩儿。
“那年你三岁,清明的时候家里又拉了饥荒,俺到东屋二婶家赊了三十斤地瓜干,你爹去张善人那里赊了一百斤小米。那天村里的张三叔慌慌张张地满村子到处喊‘日本人要来了,日本人要来了’让大家伙赶紧避避。“
”俺带着你两个哥还有一百斤小米,用家里的小堆车驮着,过河往西去找你姥姥家去了,说她们那边日本人已经来过。你爹身子不好走不动,只能待家看着你,日本人来了,家里三十斤地瓜干也没拿,倒是把你爹绑去修路去了。第三天俺回来的时候,你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了!”
田三孩就问,“那咋说俺要被烧死?”
田二婶斩钉截铁地说,“俺回来的时候西头宋老头家着火了,把整个院子全烧完了。要是俺回来晚的话,火苗子漫过来,你就被烧死了!”
田三孩那时还不会申辩宋老头家离他们家隔着三条街,烧到他们家就会烧掉半个村子,印象中那时很少讲话的他爹田秉信开了口,“抓俺的不是日本人,是狗日的县保安队。”
“那也是给日本人干活!”他娘没好气地回嘴道,“修东河沿到县城门的路,不是给日本人干是给谁干!”
“那是县上的路。”
“县上那时候是日本人在管,那就是日本人干的好事!”田二婶的语气仍然不容申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