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抬头,人物清华,是吏部的卢士玫。她忙搁笔站起来:“卢员外。”
卢士玫一揖,“贞元年间有几本人员簿册被书虫蛀了,相国让我请您辨认。”
薛涛点头:“好。”
两人走出墨光阁,卢士玫笑道:“薛校书献相国的诗我读了,真是壮丽秀美。”他从袖中拿出一卷诗笺,“我也和了一首。”
薛涛双手接过细读,笑道:“也很好。将来编西川诗丛,我可以录入吗?”
卢士玫笑道:“当然。”
辨认整理完名册,卢士玫送薛涛出来,时已黄昏。
“官场倾轧,大都如此,不唯对你。不必介怀。”他忽然说。
“卢员外……”薛涛心中一阵温暖畅快,卢士玫已经走远了。
晚间,薛涛在烛下读段文昌的来信。风刮过琵琶花枝,溪水拥着落叶打着旋儿逝去,远处几声犬吠。这声音十分家常,和牙城内守卫森严的夜大不相同。
“季……段校书都说些什么?”小蛮边缝衣服边问。
“他治理登封的事。挺有趣的。”薛涛对信笺微笑说。
“那你回他什么?”
“我近来的诗,”薛涛研墨,“还有节度府里的事啊。”
“再没别的?”小蛮瞪大眼。
“没有。你要跟段校书说什么吗?”
“我不喜欢他。”小蛮忙摇手。
“你喜欢浣花溪畔那个造纸的郎子。”
“嗯。”小蛮点头,“还有前日帮我栽琵琶花的梓人。”
薛涛深深点头:“随你吧。”
倏忽腊日,长安宫中遥遥赐来红雪、紫雪,以及翠管银罂盛的面脂、口脂、香澡豆等时令礼物。节度府举办简而不薄的酒宴,邀请所有西川有品官员出席,共享天家恩情。
席上,武元衡勉励了各部,又对墨光阁诸位道:“西川是斯文流转之地,你们近来编纂、校雠了哪些经典,可以出份目录,上呈朝廷。也让弘文馆的人知道,西川有你们这些文士俊彦。”
诸文官幕僚忙答应,末位的薛涛也答了“是”。
于是浣花溪锦浦里的琵琶门巷里,常有一灯荧荧,直到天亮。
“还在写吗?”小蛮从棉被里伸出一只手,揉着眼睛问。
“嗯,”薛涛不抬头,“今日的工作快完了。”
“节度府里只你一个会写字的?”
薛涛不禁笑了:“我写得最好嘛。”是她偏要最努力。墨光阁卷帙浩繁,要整理归类已完成的典籍,还要顺势查漏补缺,编纂目录,并不容易。
这一年的除夕,元日,人日,灯节,薛涛都不知怎么过的;甚至没注意春怎样回,柳叶怎样生长,花怎样发。直忙到新年的中和节,才终于与同僚们完成了墨光阁的所有书目簿册。
薛涛休息了一日,第二天来到墨光阁,只见人人神情都松弛愉快。
“定叫弘文馆的鸿儒们大吃一惊,想不到西川乱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整理出如此丰富的藏书!”文官们笑着议论。
薛涛笑道:“已经呈往长安了?我看看副本。”
一个文官笑拿给她,众人都道辛苦,“薛校书虽为女流,却贡献良多”,这话倒是诚恳的。
薛涛细细翻看了一遍。看到末尾,是参与编纂的诸人姓名。
没有她。
“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薛涛当即问。
众人微怔。似乎不懂为何有此一问。
“薛校书毕竟不是朝廷亲封的官员……”一个相熟的文官试图安慰她。
薛涛转身便走。
众人愕然,另一文官叹说:“留名字,无非给上面留个印象,将来多点机会升迁。她一个女子,留了名字也是无用啊,徒增是非……”
“胡校书,你的名字可排在前面。校书郎虽是微职,但做到大唐宰相的也不乏其人。将来,前途无限啊。”
“彼此彼此,承让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