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府宾伎,正是指自己了。薛涛想着,看武元衡继续写道:
荀令昔居此,故巢留越禽。
动摇金翠尾,飞舞碧桐阴。
上客彻瑶瑟,美人伤蕙心。
会因南国使,得放海云深。
武元衡写完,看着薛涛微微一笑。
“会因南国使,得放海云深”,薛涛在心内默默念着。抬头看
孔雀,还在展示它美丽的羽毛。那她自己呢?“韦令孔雀”,是否要和南诏孔雀一样,作为韦皋的遗产在一届届节度使手中流转下去?
诸官员约束良久,这次放开,直饮到花梢月上,才各自归家。
武元衡还要往大堂处理公文。薛涛默然跟在后面,走过牡丹亭,芍药圃,到了芙蓉浦,终于忍不住上前拦住他:“武相国!”
武元衡停下。幕僚书僮们诧异地面面相觑。
薛涛直接大拜道:“相国广博仁和,连圣上贬弃的官员都不吝抚慰。我……婢子荒野芜草,也想分得春晖之万一。婢子恳求相国,让我脱离乐籍。”
武元衡见她辞色恳切,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她说完,微微一笑道:“哦,举手之劳。其实我也想过,只是西川事物头绪繁多,就忘了。”
薛涛微愣:“您同意了?”
“现在你就不再是西川乐伎了。”
薛涛抬起头,月光和风在芙蓉浦上吹**,拂起她的裙裾与披帛。许久以来,她第一次感到风一样的自由。她没想到,折磨她、禁锢她许久的桎梏,就这样轻易地被除去了。
“我从此是平民了。”她喃喃说。
武元衡不禁笑了:“不,你是诗人。”
薛涛激动地跳起来,简直想绕芙蓉浦跑一圈。
武元衡看着她。夜色月光下,满池芙蓉还未开,但她兴奋、生机勃勃的笑容,已给他一种芙蓉朝晖的感觉。
真是与众不同的女子。他忽然明白为何韦皋不将她纳入内宅——这样的人,很难想象她涂脂抹粉,在低矮的女墙下等待主人的降临。
“你这性格,跟我那小女德柔有些像。只是她自幼娇惯,比你任性多了。”武元衡道。薛涛极有天赋才情,可惜出身平常,又堕入乐籍十年。命运如此,也真令人惋叹。
薛涛不知道武元衡在想什么,只觉他的广袖在风里微微飘拂,修雅端美的面容在月下仿佛谪仙人。
她崇敬地、感动地俯首:“我不敢与贵主相比,但相国于我,真有再造之恩。”
薛涛醒来,对春光晶明的窗说:“我不再是乐伎了。”
小蛮端进铜盆来:“什么?”
“我不再是乐伎。”
“哦。”小蛮想想说,“那你就没有月俸了。”
薛涛噎住:“……什么?”
“你就没有钱了啊。”小蛮平淡地说,“你写诗能赚钱吗?”
“这……”薛涛想想笑了,“以后再说。我不再是乐伎了!”
小蛮从橱柜里拿出个包裹:“这两月裴女冠都送了钱来,一包是给小从生的,一包是给咱们的。我都攒着,将来用。”
“胡说,那都要留给从生。”薛涛起身到铜盆前洗漱,预备上值。武元衡允许她依旧在节度府存身,她便要更用心勤勉。
“那你去求武节度使继续给你发月俸?”小蛮追出来喊,“你不要不信我,自从你给我延医服药,我都不疯了。”
“冲这句话,你就还有点疯。”薛涛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