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浴佛节,韦皋领蜀地官员往大慈寺观礼。乐营无事,大家都在室内拈佛豆。
薛涛嫌闷,一个人出来逛,不觉来到百花厅后的莲塘。莲叶已经生得高低田田,翠绿可爱,她在石头上托腮坐下。
悉悉喇喇,只见一对绿头野鸭从莲叶下钻出来,互相梳啄羽毛,又双双游到远处去了。
这种绿头鸭在眉州很常见,薛涛家后面的池塘里就常栖着几只。幼年时她常追着喊,一对飞的是耶娘,小小的飞不动的是洪度。阿耶阿娘就在身后笑着叫她跑慢点。
双栖绿池上,朝去暮飞还。
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回忆散去,池中只余一个孤女的影子。薛涛忽然忍不住哭了,原来离开熟悉的眉州到成都后,她心底已压抑了这么多不安。
哭了一会儿心里明快些,想想究竟也没什么事,又觉得有些好笑。她怕脂粉糊掉,照水拿帕子擦眼睛,忽发现自己的影子旁还有个人影。
“谁?”
回头看,却是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女,亭亭立着,身着浅粉宝相花纹长裙,也在那擦眼泪,边擦边启口道:“对不起,吓着你了吧?我本来想叫你,看你伤心,就没好意思叫。”说完,把擦过眼泪的手帕铺在石头上,坐下微笑问道:“刚才那诗是你作的?真好。”
薛涛清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就胡乱口占了一首。”
少女却十分感慨:“没想到乐营还有你这样的人,我刚才听了,不由想起父母家乡,竟然不觉泪下。”
薛涛被她说中诗意,反而高兴了:“我叫薛涛,你叫什么名字?也是乐营的人吗?看起来不像呢。”
“我是玉梨院的,名叫裴绛真。”
“裴绛真。”薛涛念一遍,好像在哪里听过。
凤鸣说玉梨院乃是近身侍奉节度使的乐伎所住的地方,就像内教坊,比普通乐营好得多。
裴——绛——真,薛涛忽然想起来,笑道:“我知道了,我在苟内官那里听过,霄娘领着胡都知硬把你写进‘音声人’册里,就是这个名字!”
绛真低下头。
薛涛忙说:“这没什么,我本来也该入‘音声人’簿册,但没入成。”想想又加一句:“我没告诉别人。”
绛真仍低着头:“想必你也听见别的了。”
“嗯,”薛涛想一想,“还听说你是山东士族之后,是真的吗?”
绛真眼圈又红了:“假的就好了,免得委身乐部,耻辱先人。别的无所谓,这个你千万别说出去。”
“哎呀别哭,我绝不说,”薛涛看她又哭,手忙脚乱给她擦泪,笑道:“我太高兴了,山东士族啊,你家里的书一定留下不少。我能不能借,你先说一声,能借,我就和你做朋友,不能借,我好立刻就走的。”
一语说得绛真破涕为笑:“不借,除非你把你作的诗都给我看。”
薛涛回去就把在眉州时写的《春望词四首誊抄出来,到玉梨院交给她。
裴绛真投桃报李,拿出一套《毛诗传笺郑重相赠:“这是我父亲留在阿娘处的书卷,因为不值钱才得以留存。”
薛涛高兴收起:“从此我们就是诗友了!”
时间又过去半月,天气渐热,偏偏擅才教的是胡旋舞,乐伎们全都香汗淋漓。
薛涛在队伍后头跳着,忽有人喊:“过来过来,还吭吭哧哧练什么舞!”
原来是霄娘身边打理琐碎事务的高妪,她是个老童女,平日说话疯疯癫癫天花乱坠的,一笑天真得像个孩童,但不笑时又很老,满脸褶子,有种深深的愁苦之象。她也不管擅才,拉着薛涛就走。
被高妪一团风地拉回卧房,只见霄娘正在榻上端坐着。凤鸣刚奉过茶,满面笑容拿一把翠羽扇给扇着。灼灼冷笑撇嘴站在一旁。
薛涛纳闷行了一礼。
霄娘上下打量她,慢慢启口道:“我常听人说你好,果然勤谨,又练舞去了?”
薛涛擦擦额头的汗:“嗯,这两日学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