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出了灶火间,一边回忆峘叔所讲的细节要领,一边沿着有些湿滑的砖路向外走去。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陈峘口中的庄稼把式,竟然真的取用了庄稼把式的名字。
比如他现在练的这个,就被称之为割草式。
虽然和真正的下地割草有很大区别,但乍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神似之处。
只不过陈峘做出来充满力量感的动作,到了他这里就变得有些古怪,像是鸭子一般扭来扭去,七拐八拐。
而且不大一会儿,他就感到脚踝有些发酸,腰腹也不太自然,双腿甚至开始哆嗦起来。
非但没有体会到陈峘所说的运气存劲,以气发力,反而出现了肌肉拉伤的先兆。
苏暮叹了口气,不得不收了桩架,推门而出沿着泥泞土路缓缓前行。
他所在的地方名叫苏黎庄,东庄以苏姓为主,西庄以黎姓居多,以此自然分为东庄和西庄两个人群聚居地。
两边鸡犬相闻、阡陌相连。
若是从高处向下俯瞰,就像是枯黄海洋中的两座灰色小岛,在茫茫雨幕中相互依靠。
苏暮不时停下脚步,和遇到的庄民简单聊上几句,也算是趁机放空思绪,休息一下酸痛的双腿和腰腹。
对话大多没有什么营养,除了秋雨绵绵的天气,便是关于过冬的物资储备。
毕竟在这个偏远乡村,对于穷苦人来说连棉衣都能传家的地方,如何度过马上就要到来的严寒冬季,绝对是目前最为重要的一件大事。
在苏暮获取到的记忆中,每到了这个时候,家里都会酌情匀出些许粮秣分给庄民,帮助他们熬到来年的春暖花开。
而若是遇到了大雪灾年,除了放粮救人外,甚至还要将佃户长工组织起来,再分成几班在庄子内外巡逻警戒,防止各种匪寇与流民的烧杀抢掠。
苏暮裹紧外衣,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东庄。
再向前行出一段距离后,便进入到了西庄的地段。
刚刚进村不久,迎面便是西庄大户黎员外家的府宅。
黎员外年轻时因为家里穷苦,便跟着行商队伍外出闯荡,几十载时间杳无音信,却又在前年携儿带女衣锦还乡,置办田产准备颐养天年。
苏家和黎家,就是方圆十数里内最大的姓氏。
而苏老爷和黎员外,则相当于各自大姓的主事人。
平日里关系说不上多好,却也能维系住表面上的和睦往来。
不似临乡的另外一处地方,两家大姓经常为了争抢资源发生械斗,时间长了几乎演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宿怨深仇。
苏暮注视着不远处的高墙大院,尤其是门前两尊石狮,在红砖绿瓦映衬下更显威武气派。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檐下白纸灯笼剧烈摇摆,表面硕大的奠字随之而动,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还有隐隐约约的哭泣,混入风声传入耳中,却又呜呜咽咽听不分明。
苏暮便在此时停下脚步,没有继续靠近过去。
虽然这些天不经常出门,他也知道黎员外家出了岔子。
黎家老三前几日去山间打猎,据说不小心失足坠崖而死,后面专门请了人前来帮忙,才算是将尸体寻回,没有将人留在荒山野岭之中。
此时黎家正在办白事,苏暮也不想在附近晃悠,别一不小心犯了对方的忌讳。
毕竟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纵然吸收了些许记忆碎片,对于本地流传下来的习俗却也知之甚少,因此很有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有所冒犯,甚至被别人记恨在心却毫不自知。
苏暮一念及此,毫不犹豫转身离开,沿着原路准备回家造饭。
然而刚刚走出不远,他便看到一顶小轿迎面而来。
两个轿夫看着面生,似乎不是庄子里的村民。
除此之外,他们的姿态也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肩膀上压得太重,还是由于雨天路滑的原因,走起路来总给人一种机械僵硬的感觉。
苏暮向右移开两步,为其让出了大路,等待对方过去。
就在双方交错之时,一只手忽然从轿内探出,将侧帘掀开了一道缝隙。
又有一双眼睛缓缓睁开,朝着他所站的位置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碰,虚空交织一处。
从苏暮的角度看去,明显发现那双眸子忽然一亮,犹如夜空中的星辰熠熠生辉。
下一刻,半开的侧帘又被拉上,遮挡住了各自的视线。
苏暮深吸一口冰冷空气,看着轿子渐行渐远,直至进了黎家宅院的大门,都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坐在轿内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以前从未在庄子里见过,记忆中也没有任何印象。
所以说,她应该不是本地的闺女。
但这并不是重点。
苏暮再次看向随风摇摆的白纸灯笼,目光落在那个浓墨重彩的奠字上面,一时间心中不由得颇多疑惑茫然。
因为刚刚他透过轿帘看的一眼,发现她竟然穿着鲜艳的大红衣衫,并且就这样毫无遮掩进了黎家府宅。
浑然不顾对方正在做着白事,难道说摆明了就要赤裸裸的上门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