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长环境很重要。这姐弟俩城里普通家庭长大，其身上农村人的质朴不多见，城里人的优越感、市侩气倒是很明显。

都是同事，谁也不能比谁多富有，除非像秦国才那样有个曾经被打成右派的爹。

小韩总是觉得自己才是真正城里人，白膏河中学的老师比不上她的身份，平时说话做事，她总是站在高高的心理位置，优越感明显。

这一点令人非常不爽。

一日三餐，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李红利老师家，偶尔包顿饺子或者炒个萝卜五花肉之类，小韩一定会提高声音吵吵几声，说什么“饺子皮煮烂了”、“五花肉太肥了”等，估计让邻居听见。

家里家外，小韩把李红利老师拿捏的死死的。

白膏河师生印象中，李红利老师除了上课，就是在屋里做饭、刷锅、扫地、洗衣服或者抱着自己的女儿晃悠。

小韩坐在小店里磕着瓜子，听着录音机。

韩军与初三的几个不爱学习的男生在学校操场的单双杠上耍着玩。

一天傍晚，一个过路的人走进小韩的小店，说要买烟。

小韩说：“我这小店主要是面向学生，店里没有烟卖。”

路人说：“汽水有没有呢？”

小韩满脸含笑地说：“汽水有。”

随即从柜台后面的地上拿出一瓶。

“来两瓶。”路人边说，边从上衣内口袋里掏钱。

“嗯，好的，给你。”小韩又拿出一瓶，放在柜台上。

“帮忙打开一瓶。”路人说。

“好的。”小韩从冰柜上拿起启瓶器，一用力，“啪”的一声，很娴熟打开一瓶。

路人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用手弹了弹，故作不经意地递给小韩。

自从听说市面上有人用假钞买东西，小韩就多长了心眼，凡是十元以上的，她都要翻过来翻过去仔细地看上几遍，确定了不是假币，才肯收下。

实际上，多数时候，小韩自己也拿捏不准，所谓的真假，也只是她自己的判断。

小韩接过来路人递过来的百元大钞，对着外面的亮光反复看着，又用手来回抚摸着，努力辨识着真假。

“咋啦？害怕是假的啊。”

路人故作放松地微微一笑，喝了一口汽水，眼睛望着别处，说道。

“我也拿不准，多看几遍，你别怪啊。”

小韩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真钱假钱，白天用眼睛一扫，就能够分辨出来。即使在晚上，用手摸一摸，也能够分辨出来。哪有见过你这样，又是对着太阳照，又是来回摸毛主席头像的，一看就知道你外行。”

路人似乎很专业地一笑说。

“那就是，一看你就不是坏人，怎么会用假钱呢？”

小韩被人说自己是外行，感觉到很窘迫。

“哈哈哈……老板娘真是会说话，好人不一定不用假钱，坏人不一定不用真钱。看老板娘貌美心善，好人一个哪。”

路人对小韩大加赞美一番。

“啥貌美心善，啥好人，我就是没害过人，没缺过人，嘻嘻嘻……”

小韩把那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放进抽屉，开始给路人找零钱。

小韩被路人赞美得心里美滋滋的，一下子放掉所有戒备，早已把假钱真钱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瓶汽水三块钱，小韩找回路人九十七块。路人接过钱，塞进内衣口袋，走出门口几步，正欲骑上自行车离开，突然转回店里，对小韩说：“哎呀，老板娘，真不好意思，我这里有三块钱的零钱，来，我给你零钱，你把那张一百的给我。”

小韩还沉浸在刚才的赞美里，嘴里哼着小曲，低头整理物品呢。见路人回来，听此一说，也没多想，倒是很爽快地拿出刚才那张百元钞票，说：“好好好，你看是不是这张？”

“是的，不错。”路人一下子接过钱，把三块钱往柜台上一放，

旋即出门，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小韩把三块钱放进抽屉，低着头继续收拾物品。突然，她似乎一下子反应过来，嘴里发着“哎哎哎……”，赶紧跑出店门，冲着路人远去的方向喊道：“回来！回来！”

但那位说赞美话的路人只剩下飞快踩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方。

小韩急急忙忙跑进学校去找韩军和李红利老师，他们来到大门口，骗子早已无影无踪了。

韩军骑上自行车追了一个小时，也没有追到。为此，小韩非常恼怒，与李红利老师大吵一场。虽然不是李红利老师的错，但事已至此，其也只能闷着头不说话，全盘接受着小韩的暴风骤雨。

李红利老师有一位堂姑父叫胡际洲，在县委组织部当常务副部长，实权派人物。

多年来，李红利老师一直与其密切来往，从未间断，逢年过节送去的礼物超过自己的亲姑父。

当然，这样的来往最终有了回报。1992年，李红利成功转行到行政部门，成为一名基层公务员。

李红利老师一家搬离出白膏河中学。

那个小店转让给了诸葛力老师。过了两年，白膏河集搞创建，小店被划入乱搭乱建范围，被拆掉了。

李红利勤勉肯干，在行政单位获得不错的口碑。

1992年，在其堂姑父胡亚洲的运作下，李红利当上了龙阳县店集乡办公室主任，妻子小韩也在县化肥厂当上了合同制工人，日子越过越红火。

办公室是一个单位的枢纽部门，上传下达，迎来送往，天天在饭店陪吃陪喝，一天三餐基本不用在家吃，李红利主任忙得不可开交。渐渐的，李红利主任的酒量增大不少，啤酒肚也一天天隆起来了。

1996年春节期间，已经升任店集乡副乡长的李红利，因为公务、私事等诸事加身，连续多日醉酒，引发脑梗。后来造成偏瘫，生活难以自理，基本靠边站了。

李红利是个要尊严要脸面的人，尤其是在乡办公室主任与副乡长位置上，虽然谈不上位高权重，但也算风光吧。

生活难以自理的李红利忍受不了人生发生的突然落差，加之小韩对他的嫌弃，让他彻底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终于，一天晚上，他寻找到一条废旧的电线，拴在窗棂上，自缢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