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头十分悲伤低落，他失去了继续在老屋生活下去的理由。

终于，有一天，秦老头提笔写信给儿子秦国才，言语里流露出对老伴的怀念，对过去及过去的过去的追忆。

他委婉体面地表达了自己的忧伤与孤独，想念孙子，企盼天伦之乐，提出能否到白膏河中学与之一起生活的愿望。

很快，秦国才把父亲接到白膏河中学与自己同住。

从此，秦老头就不曾离开过白膏河这个地方，直到去世，秦国才将父亲的骨灰送回丰阜城与母亲合葬。

秦老头最终叶落白膏河，魂归故乡丰阜。

秦老头脾气古怪，举止行动不同常人。

在白膏河中学，每天早晨他会很早起床，在学校操场遛几圈，待到其他师生起床，他便返回家中，几乎不再出门。他很少与其他人交流。

郑素萍说其在家中的话语也不多，很少说起过去，与之讲话，话题较多的是关于春华和秋实。

秦老头时常拿出自己留存下来的几本厚厚的线装文言古籍给两个孙子阅读，并耐心指导。

对两个孙子，秦老头极其有耐心。

也许受爷爷影响，春华、秋实高中选学的都是文科。

后来，春华考上了合安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考了公务员，在颖阜市委当秘书。

秋实考上了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又读了硕士研究生，后来在一所211高校当老师。

秦老头的到来，不止是帮助教育培养了两个孩子，而且彻底改变了秦国才老师一家的经济状况。

之前，凭借秦国才郑素萍夫妻俩每月共计八百多元的工资，养着一家四口，虽说吃喝不愁，但也只是解决温饱。

秦老头的工资每月一千多元，比刘郑夫妻二人的总和还多，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固然是一笔很大的收入了。

另外，秦老头回家之后，补发了拖欠多年的工资，这笔钱的数目挺可观，在丰阜市足够买一套四合小院。

老伴过早离世，秦老头始料未及。

与女儿一起生活时，秦老头看出女婿对自己孝心不足，就没有提起这笔钱。来到白膏河，他全部拿出给了自己儿子。

这一下子解决了秦国才小家庭很大的问题，后来两个孙子读大学的开支费用，全部得益于秦老头的这一笔补贴。

秦老头与白膏河中学老师很少讲话，却对学生格外热情真诚和蔼，还时常会给孩子们讲几句文言名句，诸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等等。

间或，与学生聊天，秦老头甚而会露出纯真的笑，孩童一般。

为了帮助父亲消磨打发无聊时光，秦国才老师特地靠着厨房加盖了一间厢房当作小卖部，从城里批发一些文具之类学习用品，让父亲看店卖给学生。

搞笑的是，小卖部基本是亏本买卖。

秦老头几乎都是按照进价，甚至低于进价卖给学生。

他对秦国才说，这些孩子都是农村娃，能够读书就不容易了，我们帮不到他们，但不能像个奸商一样去赚他们的钱，做人要讲良心，否则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

秦老头在白膏河中学生活了五年，悄无声息地去世了。

他对秦国才说，自己在白膏河生活的五年，是自己生命中后二十多年里，感觉最安全的五年。

他说他有好多事情想做，都没做成，感觉很遗憾，很无奈。

他嘱咐秦国才郑素萍夫妇，不能不读书，要有眼界，有视域，一定要让春华秋实读高中，考大学，不要急于让孩子工作。千万不要像白膏河中学其他老师的孩子一样，初中毕业就去考中专，要有远大目标，大城市里才有更大发挥平台。

过去终归过去，前景也不一定美好。

太多不可思议的场面，都是多数人的无知，加上少数人的无耻造成的。但很多受害者群体是无辜的。

秦老头去世后，秦国才把剩余的文具低价处理给本校教师李红利。

秦老头文具店从此不在。

秦老头去了，白膏河中学的孩子们再也没有买到过便宜的文具了。

李红利老师师范毕业分配到白膏河中学，彼时，章振兴校长还没有调走。

李红利老师教几何，其上课一板一眼，步骤规范，板书工整美观，课堂把控能力较强，教学效果不错。

上课铃声响起，李红利老师经常手里拿着黄色的木制三角板和圆规，走向教室。

通常，师生相互问好之后，李红利老师背转身，面向黑板，先认真地把本课要讲的图形画出来，用时差不多三分钟。

之后，带领学生复习上节课学过的内容，紧接着就开始讲授新课了。下课铃声响起，无论新课讲完抑或没讲完，戛然下课，李红利老师从不拖堂。

这也是学生喜欢他上课的原因之一。

多年后，白膏河中学的老师讲起李红利老师，提起较多的还是李红利的老婆与小舅子。

李红利老婆小韩是城市户口，其娘家是城里人，岳父是县水利局的干部。

小韩职校毕业，其父托关系将她安排在一乡水利站当临时工，与李红利老师结婚，生下女儿后，就不再上班了。

小韩的弟弟名叫韩军，高中毕业，在家待业几年，无所事事，喜欢耍几趟拳脚，与一群社会小青年厮混在一起，到处混吃混喝。

1980年代，社会治安不好，大小社会团伙争强好胜，抢夺地盘，打架是经常发生的事。其父担心韩军弄出乱子，就提前退休，把儿子安排进水利局，当了一名正式工人。

按照彼时就业安置政策，父母提前退休或者没退休时病逝，国家单位可以让一子女顶替接班，但身份只能是工人身份。

方大楼小学的陈新柱也是享受到了这种政策的福利。

李红利结婚后住在白膏河学校里，小韩生下女儿后，就不再上班了。

为了补贴家用，李红利在学校大门外面搭建一间简易房子，让小韩卖一些本子笔之类的文具，兼卖各种零食。

店虽小，看起来不起眼，可是收入差不多抵上李红利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小韩很喜欢自己的小店。

因为小店在学校大门外，晚上就需要一个人睡在小店里看管。小韩带孩子在校内家里睡，再说让她一个女人实在大门外也不安全，李红利老师经常睡在小店里。

因为人手不够，韩军又没结婚，所以小韩就把弟弟喊过来帮忙。

反正没什么事情，韩军倒也乐意过来帮忙，毕竟，在学校里还是人多热闹些。这样，韩军每天早晨踩单车去县水利局上班，下午下班就直接回白膏河中学，帮助姐姐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