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开头、发展等环节必然有一个过程,转折总是在高潮之际。在有预谋者的计划之中,在无防备者的意料之外。
酒局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酒正喝到酣处,在座者个个面红耳赤状态,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酒杯之上。不知何时,吴德仁轻轻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站在曹洪林旁边,搓着双手,满脸歉意似的微笑,却像极了似笑非笑。
“咋回事?这么晚了,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曹洪林故意猛抬头,看了一眼吴德仁。
“刚才在那里和我姑说话呢。”吴德仁谦卑地对着曹洪林咧了一下嘴。
“说好了没有?没说好回去接着说,说完了的话,就坐下来喝酒,啰啰嗦嗦!”曹洪林冲着吴德仁说道。
“哎呀,吴主任,快进来坐,快进来坐。”一看见吴德仁,单宇藏满脸灿烂,站起身来,热情地招呼,“刚才我还问洪林哥,你怎么还没来呢。”
其实,从端起酒杯,喝下第一杯酒时起,单宇藏根本就没提到吴德仁。他善于表演,假的弄得跟真的一样。
薛仕则也冲着吴德仁招呼:“那你还站着干嘛?快点坐下呀!在洪林家喝酒,怎么能少了你吴德仁呢,坐下坐下,倒酒倒酒,按老规矩,先罚三杯再说!”
方直非常识相,急忙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旁边,拍了拍椅子背,冲着吴德仁说:“吴老师,过来坐这儿吧。”
吴德仁曾经教过方直,平时,方直称呼他“吴老师”,很少称呼他“吴主任”或“吴会计”。刚分配到白膏河中学的时候,方直也曾经喊吴德仁“吴主任”,被吴德仁当面拒绝了。
吴德仁说:“你曾经是我的学生,我曾经是你父亲的学生,咱们又是乡里乡亲,叫‘主任’就太见外了,你还是叫我‘老师’吧,听起来顺口,也亲切。”
方直有些犹豫,在他心里,认为“主任”总比“老师”的职务大吧。他回家将此事告诉父亲方春玉。方春玉稍作停顿,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吴德仁是想在感情上拉拢你,让你叫他‘老师’,你就按照他的意思叫吧。但是,我要提醒你,吴德仁在白膏河中学的口碑不好,你要与他保持适当距离。”
所以,此后,就这样,方直一直称呼吴德仁“吴老师”。
“还站着干啥?快坐下来吧,就坐在方直那儿吧。”曹洪林用手指了一下方直刚拉过来的空椅子。他好像不耐烦似地,但是,在座者都能看得出,那实际是亲昵的表现。
吴德仁忙不迭地、乖乖地答应着“哎哎哎”,走到方直座位旁边,挨着方直坐下。
曹洪林抬头冲着门口喊:“梁芳!梁芳!你去前院看看咱妈吃饭了没有,没吃的话,喊过来吃饭!”
曹洪林的老婆梁芳在院子里高声答应着“好好好”,就匆匆去前院了。
梁芳之前在铁东中学工作,单宇藏调到白膏河中学任校长时,她也紧跟着调了过来。毕竟白膏河中学就在家旁边,上班生活起来都方便多了。
梁芳原本是农村妇女,家庭主妇,没有工作。后来曹洪林当上土管所所长,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一顿神操作,不知道通过怎样的方式,给她弄了个教师职业,也算有了这份体面的工作。
梁芳初中毕业,虽然是教师身份,但中学里,却根本上不了讲台讲课,在学校只能当工人使用,负责收发报纸杂志之类的零散活。没有教学任务,工作相对轻松一些,倒也快活。其职级评定还是需要走教师这条线,几年下来,梁芳的职称已是小教一级,工资也不低呢。
大家都清楚梁芳的真实身份,也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没法不保持沉默,周围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屡见不鲜,何苦要去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梁芳人品挺好,善良质朴,为人低调,又勤快大方,乐于助人,在校内与大家相处和谐,颇为大家喜欢。
那个时代,通过利益交换,顶替者不在少数。通常,顶替者与被顶替者之间会达成某种协议,最直接的方式是谈好价钱,顶替者给被顶替者一笔可观的现金,就可以借机去上学工作了。被顶替者也会遵守君子协议,自始至终,不再提及此事。当然也有极少数被顶替者,看到顶替者后来在体制内混得风生水起,自己却生活潦倒,而反悔,再次与顶替者纠缠。
被顶替者一般出自农村,家境不好,考上了自费,家里实在拿不出一大笔钱交学费,丢掉不去实在可惜,不如索性卖掉成绩,挣得一大笔钱,来年再考公费。两厢情愿的事情,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梁芳出门喊自己的婆婆去了。吴德仁挨着方直坐在酒桌下垂首位置,乖乖地坐着,带着乖乖的表情,俨然就是曹洪林的小弟,表演非常到位。
曹洪林带着满嘴酒气,冲着吴德仁命令似地说:“按照老规矩,晚入场的先自罚三杯再说,别磨磨唧唧的,你先自罚三杯。”
方直已经给吴德仁倒满了一杯酒。吴德仁看了看盛满酒的酒杯,一言不发,用手端起酒杯一口闷掉。方直再倒满,吴德仁再闷掉。方直又倒满,吴德仁又闷掉。
前后两分钟不到,三杯酒喝完,速度实在不慢。一杯二两,三杯足足有六两酒。一口气喝完六两酒,吴德仁一筷子菜都没夹,酒量也真是不小。
“好!好酒量!爽快!”薛仕则一边喝彩,一边大声豪气地喊着“满上、满上。”
“好!漂亮!吴主任到底是吴主任,名不虚传!”单宇藏也跟着喝彩,带头鼓起了掌。
噼里啪啦的掌声过后,大家又开始彼此划拳行令,嗨了起来。很快,一箱六瓶装的高垆双轮窖藏酒就喝到酒瓶见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