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去向何处,也无法停泊。
天高海阔,她找不到可以摆渡的岸,也看不到曾经那块停靠的礁石。
有两道气息一直不远不近缀在后头,她清楚是谁,依旧孤单。
他们受过阿娘恩惠,听命于阿兄,跟着她这个不负责任的公主,四野漂泊,肯定没劲透了吧。那便不跟吧,她已经够不痛快,拖着他们一起不痛快并不能让她痛快几分。
做哥哥的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弟弟却不知抽的哪股风,竟与她动起手来,强压在她心中不断积攒的愤怒被冲破封印,肆无忌惮地燃烧,风沙狂卷,遮天蔽日。
数十招后,渐渐失去章法。
她败了,发间衣里全是烟尘,狼狈不已。
伏丹问她,痛么?
——他毫不怜香惜玉,在打斗中,一拳击碎她的肩骨。
痛极,不觉中盖过了另一个地方的痛。
魔体强悍,比之神躯有过之而无不及,无须疗伤便可自愈,于是她放任着,那两兄弟也没管。
次日,伏丹再次挑衅,她的暴躁让她忘却了昨日的伤痛,再次与之缠斗,伏丹折了她的手,扭曲的胳膊挂在身侧,看着很是可笑。
从此,伏丹好像找到了可以打发光阴的事情,逮到机会就对她挖苦讽刺。
她不想说话,于是用武力回答。
她心中明了自己不是伏丹的对手,但她想打架,如同一个小孩子,为了一时意气而动手。
她早已不是小孩子,自然不是因为意气,和伏丹一样,她也有想摆脱的东西,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抛开,像那个人一样。
只不过,她远不如他的洒脱无情。
如此情状一连便是数日。
一开始淮术还会上来劝和两句,渐渐地,就没了兴趣,要么站在边儿上观战,要么眼不见为净,索性独个儿继续前行,泡壶茶等他们打够了追上来,再一道往前,虽然似锦并不知他们这究竟要去哪儿。
直到有一日,经过一处庙宇,供桌上神像熟悉的面容刺痛了她的眼,像纤细而坚韧的藕丝,一连勾起无数被暂时遗忘的不快记忆,她愤愤地想要将神像毁去。
可最后不知怎的,望着神像那双眼睛,她竟又慢慢平和下来,心中郁结也轻了些许。
怀着不解,她转头就看见伏丹看着神像露出温和的神情,一股恶意猛然翻上心头,她忍不住出言讥讽。
难得的是,伏丹没有与她反唇相讥,亦未动手。
他只是敛了面对神像的敬意,神情淡淡地对她说——如果你想死,我可以送你一程,权当替上神清理门户。
九重天上神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她有一息的恍惚,然后反应过来。
他口中带着崇敬与怀念的“上神”,是她的阿娘。
他盯着她的眼睛,对着他此生最尊敬的人的骨肉,用堪称刻薄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似锦怔愣片刻,忽而笑了,眼里泛着水光。
在他们眼中,她是阿娘的女儿,也不配做阿娘的女儿。
他们也许忘了,她从未见过阿娘,阿娘也从未教过她,她是在司织的转述和旁人的追忆中认识阿娘的,认识这个与她实为骨肉至亲,同时于她而言也十分陌生的人。
血肉亲缘让她对阿娘这个词充满亲切,阿娘的生平让她心生向往,可她终归不是阿娘,她继承了阿娘的血脉,却学不来阿娘的气魄,也没有阿娘那样让人心悦诚服的能力,甚至无法得到心悦之人的倾心相待。
她是阿娘的盛名之下的灰暗,她就是这样没用啊。
谁来告诉她,该怎么做?怎样才配做阿娘的女儿?
她背过身去,有什么砸落在地,将沉积的尘土染湿,变成深色,一颗又一颗,安静,而无助。
她听见伏丹在身后深深叹了口气,然后肩上被一只手拍了拍,力道有些重,却带着罕见的温柔与安慰。
穿梭在各个凡世,别故双燕带她追寻阿娘留下的遗迹。
在一处灵气极其稀薄的凡世,她偶然开启了阿娘留下的禁制,得到阿娘留下的手札,明白了很多她不明白的事。
与此同时,她认识了另一个阿娘。
那是真正的阿娘。
棋艺差到极点偏不认的阿娘。
厨艺平庸却痴迷美食的阿娘。
喜欢行侠仗义拔刀相助的阿娘。
……
还有,虽未相见却依然深深爱着她的阿娘。
那是她的阿娘。
她在追逐阿娘的路上越走越远,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天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