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四周一片寂静，静得连火焰声，都听着那么刺耳。

魏天亮蹲在火炉旁，一叠一叠往炉火里添纸。

这是他几年来，负责接送并保管的标语、传单等宣传材料。

当初，他冒着随时都会坐牢的危险，把这些东西运进古城，再分发出去。

这会儿，又要把这些东西烧成灰，只为了自己的一时疏忽，还让好兄弟赵宝德栽了进去。

不知道马玲那边是否已经有消息了，魏天亮对马玲寄予很大的希望。

赵宝德的为人自然不用多说，否则，魏天亮也不会有意跟他接触，甚至想发展他加入组织。

如果不是马玲强调，对赵宝德的历史还不了解，不能草率行事，魏天亮早就让赵宝德成为自己人了。

这次，他特意请赵宝德帮忙，带两个孩子去满洲里，就是对赵宝德的一次重要考验。

让赵宝德带上两个孩子出行，他乔装改扮一路陪同，安全抵达满洲里后，他将跟赵宝德进行一次长谈。

两人返回时，或许就要以同志相称了。

可惜，所有美好的设计，都被火车站突发的意外给破坏了。

是谁出卖了宝德兄弟？

这是魏天亮绞尽脑汁，也没有破解出来的秘密。

他把跟赵宝德接触的每一个细节，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他除了委托赵宝德照顾两个孩子以外，没再说过任何一句敏感话，为啥就被人盯上了。

正在睡觉的妻子俞文，突然坐起来，低声对魏天亮说：“有人敲门。”

魏天亮拎起汉阳造来到楼梯旁，侧耳听了听，示意妻子赶快爬上阁楼躲藏起来，他则蹑手蹑脚下了楼梯，侧耳听外面动静。

“咚、咚、咚，”声音来至后门，敲门很有节奏。

“谁？”魏天亮应答道。

“我买蜡烛。”是马铃的声音。

魏天亮打开房门，马玲四下看了一眼，迈进房门。

她批评魏天亮说：“你没对完暗号，为啥要开门。”

“我听出是你的声音了。”魏天亮不以为然。

“万一我被挟持了呢。”马玲一个假设，让魏天亮没了下文。

马玲只站在门口，没想进屋去。

她继续批评魏天亮说：“说好了，让你带嫂子去李志强家躲一躲，你为啥还不走。”

“我……”魏天亮支吾几下，嘻嘻一笑说：“我以为……”

“老魏，对敌斗争这么残酷，随时都可能有突发事件，你千万不要大意呀。”马玲没告诉魏天亮，她先去李志强家找魏天亮，没看见魏天亮在屋外设置的安全信号，就知道他又犯自由主义了，所以才折返回来。

“宝德兄弟那边咋样了。”魏天亮见马玲低头不语，他急了。“不会已经……那啥了吧。”

魏天亮以为，赵宝德已经被送进大北监狱了。

“他这会儿……”马玲有些犹豫。

她不想把赵宝德将被送往西山，秘密处决的消息，如实通报给魏天亮。凭她对魏天亮的了解，魏天亮肯定要做出过激反应。

她又不能不对魏天亮实话实说。

从警察局传出来的消息已经得到证实，黄墨轩给新任特高课长张义彪下令，今晚要把赵宝德送往西山秘密处决。

赵宝德是为他们工作时被抓的，马玲不能对魏天亮隐瞒这个消息。她犹豫好一会儿，还是对魏天亮说了实话。

果然不出马玲的预料，魏天亮听了，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就往屋外走。

“你干啥去。”马玲拦住他的去路。

“我去救宝德兄弟。”魏天亮甩开马玲，还要往外走。

“就你，一把汉阳造，一个人，去跟张义彪拼命，可能吗。”马玲一句话提醒了魏天亮。

魏天亮从火车站逃出来，向马玲做了汇报，马玲通过关系，了解到警察局又多了一个叫彪子的悍将，甚得黄墨轩的宠爱。

魏天亮见过彪子的功夫，他那一招一式，让魏天亮想起来就心生怵意。

魏天亮在门口转了几转，打定主意说：“大不了我陪宝德兄弟一起死。”

没等马玲说话，已经从楼上下来的俞文急了。她一把拽住魏天亮，把他拽进屋里，关好房门，流下眼泪说：“你死了，我咋活呀。”

“这个地球，缺了谁都照样转。”魏天亮掂了掂手里的汉阳造，想到一个最严峻的问题，那就是不能卖一个再搭一个。

他手里这把家伙，没比烧火棍强多少。打一枪，拉一次枪栓，不卡壳就算万幸，怎能跟张义彪的王八盒子较量。

哎，有了。

魏天亮想起李志强曾经说过的一件事。

李志强一次在路上，遇见圈胡子和警察枪战。他躲在人力车后面，生怕子弹不长眼睛。

一个警察中枪，一头扎到李志强的人力车上，把李志强吓尿了裤子。他甩掉警察尸体，拉人力车直接跑回家里。

回到家以后，他在车坐上，看见一把盒子炮。估计就是那个被打死的警察，掉在他车上的。

李志强把枪当宝贝一样藏了起来，除了魏天亮以外，他没向第三个人透露过这个消息。

行动小组有规定，不是什么人都允许私藏枪支的，一旦被发现，很容易把整个组织暴露了。

李志强新加入不久，属于被考察人员，魏天亮替他隐瞒下这个秘密。这会儿想起来，那把枪肯定比他手里的汉阳造管用。

“我要去西山救宝德兄弟。”魏天亮向马玲提出申请。

“我和你一起去。”马玲的回答，魏天亮听了很意外。

魏天亮以为，马玲肯定会阻止他的行动。与转送两个孩子，安全到达满洲里相比，赵宝德并不那么重要。

他愣愣地看马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已经打听过了，车上只有张义彪和黄墨轩两个人。”马玲做出了解释。

魏天亮一个人去营救赵宝德，人单势孤，而且武器还落后，营救失败几率较大。

如果马玲跟他一起去，两个人，两只枪，对付张义彪和黄墨轩，只要先下手，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当然，马玲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嘱咐俞文说：“你现在就去李志强家，跟两个孩子在一起。如果天亮前，我和老魏还没回来，你就带上两个孩子，坐最早的一班火车去满洲里。”

一切安排妥当，魏天亮带上妻子俞文赶往李志强家。

马玲按照他们的约定，在步行街另一头，等魏天亮回来，然后两人一同赶往西山，去营救赵宝德。

别看魏天亮性子急，他考虑问题还是蛮周到的。

想到马玲穿旗袍高跟鞋，跟他一同去西山多有不便，他也没跟马玲商量，就私自做主，在要下李志强那把枪的同时，还穿上了李志强的人力车号坎，拉上人力车来接马玲。

他的解释很合理。

古城夜晚宵禁，百姓没有特殊情况不许出门。

马玲是报社记者，临时有事要出门，雇了一辆人力车，怎么说都不过分。

马玲见魏天亮一身人力车夫打扮，也没往多了想。她上了人力车，用毯子把腿包裹好，魏天亮拉车便跑。

魏天亮第一次拉人力车，他也是救人心切，跑起来掌握不好轻重缓急。

他一路奔跑，出了小胡同，刚要拐上正道，见迎面过来一辆马车，他想刹车已经来不及，眼看人力车就要撞在马身上了。

“吁——”车老板一声吆喝，随即拉下车闸，马车停下了。

魏天亮急忙调转车头，躲闪过去，他也没跟人家道声对不起，就跑开了。

只听见身后传来“啪”地一声鞭子响，马玲感觉后脑勺有一股凉风掠过，魏天亮的后背，重重挨了一鞭子。

魏天亮疼的龇牙咧嘴，止住脚步回头看，个头不高的车老板，手里握着长鞭，冲他大喊道：“下回走路不长眼，就不是一鞭子了，听见没。”

我操！

魏天亮也不是吃素的。

他有心丢下人力车，去跟车老板掰扯几句，至少打车老板一个大嘴巴，让他长长记性，别动不动就欺负人。

“老魏，快走吧。”马玲低声提醒魏天亮，办大事要紧。

魏天亮一咬牙，指点车老板几下。

言外之意，算你小子走狗屎运。老子今天不是有要紧事，就你这一鞭子，我不打你个满地找牙，就不算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

魏天亮转身要走，发现从马车棚里，伸出一只枪管。

坏了，遇见圈胡子了。

魏天亮抬腿便跑，还不忘叮嘱马玲说：“他们有枪，快趴下。”

马玲急忙藏好自己，魏天亮也恨不得借两条腿在跑。

他一口气跑出一百多米，没听见枪响，便放慢脚步说：“好悬了，被圈胡子打上一枪，真够冤枉的。”

“你说刚才那马车是圈胡子的。”马玲回头看去，带棚马车还在他们后面，不紧不慢的一路追来。

“错了管换。”魏天亮喘息着说：“这帮家伙，都是他妈的亡命徒，专门半夜三更出来祸祸人。”

“我听说他们不欺负穷人。”马玲听了魏天亮的话，不觉中也有几分紧张，她不住地回头看。

“那我挨这一鞭子咋算。”魏天亮跑出汗了，他后背挨那一鞭子，开始丝丝缕缕的疼起来。

马玲不再说话了。她整个身子都转到后面，发现那辆马车速度在逐渐加快。

“老魏，那辆马车好像在追我们。”马玲也是过于紧张，她怕自己看花了眼，提醒魏天亮注意一下。

魏天亮放慢速度，回头看去，他不觉中一声惊叹道：“咋还没完没了了。”

远远看去，那辆带棚马车的辕马，四蹄蹬开，飞一样跑起来。

魏天亮见势不好，拐进一个小胡同，他看准方向，撒腿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