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初遇她时,她骗他的假名。
应风,迎风茕茕独立也。
后来,他一步一步将她的傲骨打碎,侵入她的孤独,让她一生年华中尽是充斥着他。
她便永远是他的小风。
而他,是她的整个天。
长安城里植了诸多梨花,是她所求。
晚春时节,满城如冬日白雪,扬落于城中,恍如落进数年前的梦境。
此刻,白色落英扬在立于城墙的她身上,如雪融进了烈火中。
那烈火,即将随风而走。
凤承天看着那抹身影,疼痛似乎都要入了髓,刻进灵魂。
他走近,伸出手:“下来,随朕回去。”
风裳摇头:“小天,我饿了,可否叫唐公公为我做碗面?拌些城东的油菜花,浇些鸡汤。我只要唐公公所做,他做的,我才爱吃。”
凤承天捏紧拳,命人去找唐康。
城楼上的风有些大,尤是夜里,将站着的风裳吹得有些微晃。
凤承天只越急,又朝前迈一步,风裳看见了,并未阻止。
只是微微笑笑,坐到了身后的城楼石砖上。
她抱住自己,看向那位她爱着的帝王:“陛下,妻若离?君何存?”
凤承天脸色几乎已僵住,他紧紧凝着她,恨不得将她撕碎:“下来!随朕回去!”
风裳不理会他的咆哮,眼神渐渐有些变得迷离,追忆起了故人往事。
她眼中滚出泪,嘴上却依旧笑着:“其实惊鸿他不是要反你的江山,他只是不想我离开他,你明白么?”
凤承天漠然:“可你是朕的。”
风裳食指与中指敲打了几下身下石砖,问:“那面上来了么?”
话音落,唐康身后跟了一众内侍宫女,端着热气腾腾的面,喘着粗气跑上了城楼。
唐康立在不远处,擦着汗,幸着他知这位平日里爱吃他的面,他便总在御膳房中备着。
风裳看了眼唐康,笑:“辛苦唐公公了,将那面端给陛下罢,他忙了这许久,想来还饿着。”
城楼上立刻架起雕镂精致的御用桌椅,面与风裳要的凉拌油菜都放到其上。
凤承天坐到桌前,没动油菜,只吃了一口面。
风裳看着安静坐在那里吃饭的男人,眼里泪水只越发凶。
他的选择。
好,好。
她从腰间扯下绣着“天”字的小荷包,荷包里装着一硌手的事物,是个桃核,已存了好多年。
她其实一直在想,若是那年,她未曾将那个桃核送出,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又或许,从她遇到凤承天开始,这一生命运就已翻天覆地。
她从石砖上站起,把那小荷包扔出,扔到了凤承天脚下。
凤承天弯身捡起,打开,看清了里面事物。
他猛地抬头:“应风裳!”
可她已向前一跃,朝城楼坠下。
唐康惊叫一声,腿脚一软,瘫倒在地。
应风裳,陛下一手扶持的北凉第一天策女将,帝王一生挚爱,长安城中传奇,在她守了数年的北衙城楼,结束了她的韶华之年。
城楼下又传来匆匆脚步,上来了五六侍卫,依旧穿着官服,却与玄武门守卫不同,是皇宫天牢守卫。
他们朝凤承天跪下一揖,话语中都带了颤抖:“禀陛下,应应惊鸿逃了。”
凤承天眼神掠向那碗面,其上浮着厚厚的一层鸡汤。
他所爱之人,在他一步一步教导下,越来越聪颖机巧。
懂得用胭脂洒于青石路,为她的那位辅国大将军留下记号,那条布满胭脂的路便是逃亡应该避开的路。
她故意以浓妆示他,便是为了在涂抹胭脂留记号时不引起他的怀疑!
可应惊鸿是如何在她不动声息的筹谋之下逃出了天牢?他到如今竟还未参透。
他只知道,她的选择,不是他。
凤承天又看向那碗冒着热气的面,以及被他放在一边的油菜。
其实,她也给了他选择不是吗?
就像许多年前,他曾给的选择。
只是,他给的答案,不是她愿意要的。
她用今晚来测他的答案,他又何尝不是想看看她的心意?
明知她带他来北衙别有目的,却还是想宠着她。
因知她,太苦了。
凤承天垂下头,把玩着手中玉扳指,眼中渐渐浮上残狠。
他冷冷笑起:“此二位应将军,长年征战沙场,自城楼一跃,亦不是那般容易摔死之人。去,下令封锁长安城,北衙全面禁严。应惊鸿已受伤,难逃远。应风裳么,便自然也逃不远。”
唐康看着凤承天眼中渐渐燃起的似是要堕入地狱的杀戮,那似妖魔附了体,染了疯意。
其实,陛下之前,不曾这般模样。
戴着玉扳指的手忽地横到了唐康的面前:“起来!随朕多年,竟还这般胆弱。朕今日”
凤承天忽地顿住,少顷才道:“唐康,你知道,应风裳离不得朕。今日,要么是应惊鸿,要么是朕。”
唐康没敢去接皇帝的亲手搀扶,只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但他知道,陛下的意思。
今日,不是应惊鸿死,便是陛下死。
应风裳,必须做出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