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刚来单位上班时老同事说的，在衙门单位工作，时间会越转越快，不知不觉在教育局就过去了两年。第一年，因为想有所作为，我被人拉去当救火队长，起早贪黑加了一年的班；第二年，因为想有所作为，我在工作中频繁出差错。有一次，我被某部门叫去约谈。在那个办公室，我站了一下午，也被骂了一下午。和我一起挨骂的还有我的分管领导，一个五十多的女性，体型偏胖，被骂的时候显得无比弱小。骂我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领导，总是站在更高的层级去批判我，甚至可以说是在审判我。
说实话，那个差错在很多人看来只是屁大的事，可能是因为上级某位大人刚好看到了，觉得有问题，不经意间和我们这个级别的领导说了，所以就变成了大事。而且，那件事也不能完全怪我，谁让他们单位在发这个文件过来时没有声明传阅范围，以至于我在单位网站上公开了该文件。但面对那个领导居高临下的审判时，我还是没有勇气为自己辩护，除了胆怯空无一物。我害怕他上纲上线把我的工作撸了，我那五十多万的房贷该怎么办。
回到家后，我和父母说起这件事，思想保守的他们被吓得脸色都绿了。他们只求我在体制内安安稳稳地工作，适当年纪娶一个家境相仿又不矮不丑的姑娘，生一个健康的宝宝传宗接代，男孩女孩不重要，就这样幸福美满混到退休就好。他们拉着我，非要去超市买箱好酒，给那位领导登门道歉。我说没有必要，送礼并不能解决事情。但我拗不过他们。直至买完酒，要出发去送礼时，我才想起来，我压根不知道他住哪。父母示意我拨通单位领导的电话问问。单位领导跟我说，不要太自责，但也不要不反省，事情没我们想象的那样严重，送礼不必送礼了，她已经道过歉了。
我越想越无谓，以至于那几天情绪很消沉，这后来，我再也没积极做过什么工作。我原本只是按照我在我的职责范围内工作，但这结果并不是我想要的。领导并没有怎么怪我，只是让我以后做什么尽量和她商量一下。但我想，即使别人给出了意见，也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毕竟这个工作，单位只有我做过，其他单位也没有非常懂这块业务的人。工作是个因果颠倒的事件，结果远比过程重要，往往是结果决定过程，而过程决定不了结果。有几个人在乎你平时多积极、多努力，但只要一出错，所有人都会记得，并会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不会是太努力这样的劝慰，而是太自我中心之类的贬义词。
年纪越来越大，批评的声音越来越听不清，到了这时，我已听不进去别人的批评，哪怕对方是父母。差又能差到哪，好又能好到哪，总不可能物种进化、长生不死吧，也不会地球毁灭、宇宙重启吧。我又想起了阿飞，他当时仅差一次，就被学校开除学籍，跟他比，我算得了什么，工作没了大不了再回私企内卷。
阿飞毕业就进了衙门，我再次见到他时，他已经是办公室主任，是个股级干部。而且他是行政编制，相较于事业编，前景要好很多。时光如果倒退回那时候，谁又能想到当时不学无术的阿飞会比当时学习良好的我要混得更好呢。在他那个部门本来就没多少行政编，待到老家伙们一个个退休，如果没有空降的情况下，他就是他们单位最大的。到时候我称呼他“飞哥”都显得不礼貌，应该叫“飞局”。阿飞当前的工作内容和我大同小异，但他工作那么多年，没犯过什么差错。我很好奇，吃饭时特地请教过他。从他那里，我学到一些很内行的经验。
股级干部在小县城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与其说是局长和普通职工之间的过渡产物，不如说是挡枪子的人。股长们对单位某些具体业务负责，有的股长只是负责，而不经办，但对结果承担直接责任。阿飞用16个字总结了办公室的工作：有则改之，无则不管，宁愿不做，不可出错。不可出错是最重要的，尤其是一些数据填报类工作。股长们处理数据难题再得不到详细数据时，通常会采用“估”的方式。阿飞说，算得好不如估得好，算容易出错，基于理论和方法，一旦理论方向出问题，即使方法再好，也经不起推敲，有的内行人一眼就看出是错的。但由于你只是基于数据去推导，对一些概念不理解，推出一些离谱数字的可能性非常大。
作为一个IT行业的前职业选手，领导分配给我的主要工作大多是一些简单的网站内容维护。非主要的工作那可多了，只要是跟电、网相关的，几乎都是我的工作范围。开会的时候，我需要提前上去调试好一切带电的设备；各类学习网站要求线上学习的时候，领导都会委托我处理；很多老干部不会office的操作，这时候也会找上我；业务部门需要统计数据的时候，也会找到我；不会发邮件的、不会用网盘的都会找到你......
一开始我并不反感，因为很多事情都是举手之劳，但是越到后来，顺手的事情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委托你做事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编外的同事也开始像驱使牛马一样驱使你干这种活。我们单位编外的同事比其他单位清闲很多，每天上班有很多空闲时间看书备考事业编或公务员。有一次，有个备考的实习生发消息给我，说她的电脑一直黑屏开不了机。我让她先检查一下是不是电源没插好。她言之凿凿地说插好了。等到我来到她工位检查时，发现问题出在插座的开关没打开。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我开始厌恶这些习惯求助的人，但我又不能直接表现我对他的厌恶，也许他背后有哪个大人物给他撑腰，也许他哪一天就乌鸡变凤凰，成了你的领导。一想到这些懒惰的伸手族真有可能摇身一变，考上了公务员，再过几年成了指点江山的领导们，我就觉得脊背发凉，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