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改革开放的历史上，一九九二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

这一年，治理整顿宣告基本完成，为接下来加大改革开放的步伐奠定了坚实基础，再加上世纪伟人年初刚刚在南方发表了重要讲话，改革开放的春风再次吹遍华夏，整个国家处于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状态，人民充满着对未来的期望。

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传统思维和改革思维交错碰撞，那时候的大学还没有扩招，高考仍然是大家口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残酷竞争，考生人数300万，录取人数只有区区70万，重点大学录取人数更是只有20多万，任何家庭能够出一个本科生，尤其是重点大学本科生，绝然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他们那时还有个称呼：天之骄子。

邵青阳正在上晚自习，作为高三学生，他现在面临人生第一个重大选择：马上要填志愿了，到底报考什么学校，成为很多高三学子的重要选择。

现在高考可以考完了再根据自己发挥来填志愿，可以前不一样，所有考生需要在高考前先填好志愿，因此填志愿本身就成了一场赌博。

对于班上那些学霸，这根本不成为问题。成都本来就是川省中心，好大学遍地都是，科大川大华西医大，选择多如牛毛，学霸们发挥再差，也不至于考不上这一等级的重点大学。更何况习惯了这天府华锦的安逸生活，大部分考生根本不会想着背井离乡去读书。

而对于那些学渣，这也不是问题，反正考不上本科，随便混个高中毕业文凭就进入社会找工作，总不至于缺了上班喝茶，下班麻将的闲适日子。

恰恰就是邵青阳这种成绩中等的，这下可闹心了。志愿填高了吧，怕万一发挥不好考不上，那可就日了狗了。志愿填低了吧，万一考得好呢？那自然也日了狗了。

上一届就有个学长，第一志愿填的川大，结果高考发挥超好，分数上清华都绰绰有余了。分数下来以后，一家人气得要死，感觉比那些高考失利的同学还惨。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旁边跟他隔着一条过道，正在埋头刷题的赵齐安听到他这声叹气，抬起头来低声贱笑道：“瓜批，伤春了吗？咋个还叹起气来了。”

四川话带把子喜欢说“批”，“瓜批”也就是北方人说“傻逼”的意思，好朋友之间也常用来互相调侃。

赵齐安是邵青阳从幼儿园开始的同学，真正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班上，两个人的关系可以说比亲兄弟还亲，因此邵青阳也没跟他客气，小声怼了一句：“老子才不像你，成天想女人。”

赵齐安嘿嘿一笑，俯身过去悄悄说道：“你有几根毛我还不清楚？你娃一年只对着白雪梅发情两次，每次持续半年……”邵青阳愣了一愣，低声骂道：“你爬！老子看你对吴丹才是每天都在发情！”

白雪梅是他们班上的女生，邵青阳暗恋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只是他性格中带着虚伪的一面，平时挺幽默欢乐的一个少年，偏偏面对自己喜欢的女生就情不自禁要板着脸，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来，以至于白雪梅做梦都想不到他会暗恋自己。

而吴丹呢，是高二年级的一个小美女，赵齐安之前有一次跟邵青阳在操场上偶然看见，顿时惊为天人，从此后就春心荡漾一发不可收拾，老是色眯眯地跟在人家后面尾随。

他跟赵齐安斗了两句嘴，又问道：“我说，你打算填啥子学校？”

“那肯定是川大呀！”赵齐安不容置疑地答道。

“啥子专业呢？”

“要么计算机，要么数学系。你呢？”

邵青阳叹了口气道：“老子就是下不了决心。”

赵齐安想了想，热情地邀请他：“要不你跟我一起考川大吧？”邵青阳瞪了他一眼：“你娃说得轻松！你考川大倒是容易，老子难度就大了。”赵齐安嗯了一声，淫笑道：“要么你娃就去考川音，以后多给老子介绍点川音的美女，反正就隔条马路，老子下课就可以来找你。”

这话侮辱性极强，邵青阳大怒，低声骂道：“爬！你娃想得美，老子才不给你狗日的拉皮条！”赵齐安笑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去死吧！”他鬼鬼祟祟看看四周，又低声说道：“汝死后，白雪梅吾养之！”

邵青阳正待回怼，坐在赵齐安另一侧的班长蒋怡皱眉抬起头来，冷冷地道：“赵齐安，小差也开得差不多了，注意一下课堂纪律！”

高中三年，赵齐安作为大学霸那是天不怕地不怕，老师校长都宠着他，可偏偏看到同桌这妹子便是心惊胆战。别人都是巴不得同桌有个大美女，可他的感觉却是生不如死，看到蒋怡那张冷脸就腿软，私下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叫“臭脸妹子”。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怕她，就是没理由的见着就心虚……直到多年以后他回顾过往，才明白自己当年不知不觉地在心里早就喜欢上了她，越喜欢就越怕罢了。

现在蒋怡发威，他内心中哀嚎一声，脸上却只能挤出讨好的笑容卖队友：“对不起对不起，班长我错了……都是邵青阳找我说话的！”蒋怡哼了一声，小声警告他：“还有，你今天又在操场抽烟了，对不对？”

赵齐安大惊：“啊班长你咋个晓得的……？明明就我跟邵青阳两个人啊！”蒋怡板着俏脸道：“你不要管我是咋个晓得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下次再让我逮着，我就要跟刘老师报告了！”赵齐安哭丧着脸，语调却是得意洋洋：“刘老师晓得我抽烟，我还给他发过烟呢。”

蒋怡被他这软钉子怼得一时语塞，脸色就更寒了，低声斥道：“赵齐安！你是不是！”

赵齐安吓一跳，赶紧哄她：“班长班长别生气！生气容易长皱纹，长了皱纹就不美丽了……”

其实高中三年同桌，蒋怡这大小姐潜意识里最喜欢看的就是赵齐安这个样子来哄着自己，可脸上依旧冷冰冰地，赵齐安看她脸色还是不善，只好继续解释说：“班长你不晓得，我每天回家还要复习到凌晨一点，早上六点就要起床背单词，一天就只能睡五个小时，精神不好就只能靠抽烟提神了……”

蒋怡以前还真不知道这些，现在才恍然大悟，赵齐安这学霸的荣耀背后原来是这么努力的付出，脸色便略微缓和了一些，可嘴上还是哼了一声，道：“那陈泉和方道洋他们也不抽烟，为啥子成绩也那么好？”赵齐安索性继续示弱，一脸讨好地道：“人与人不同吗班长！我天资不如别人，就只能笨鸟先飞多花时间了……”

蒋怡顿时气得转脸皱眉瞪着他！

这是赤裸裸的假谦虚、真炫耀啊！

你赵齐安还有脸说天资不如别人？！

你还是笨鸟？！

那……我们是啥……？

赵齐安被蒋怡这么一瞪，自己也意识到这逼装得太狠了，赶紧陪着笑道：“我保证不在学校抽烟了，好不好班长？”蒋怡轻哼一声：“在外面也不能抽！学生娃娃成天叼根烟在嘴上，像啥子样子！要提神你就喝点茶嘛！”

赵齐安心想老子在外面抽烟你反正也瞧不着，嘴上便连声服软，谄笑道：“一定一定，我听班长的！”却不想蒋怡早就预判了他的预判，冷冷地道：“以后我要随时抽查你的手指，看看是不是黄色的！”

赵齐安连连点头，心里却暗暗得意，心想这班长真是傻，抽烟不熏着手指的办法多的是，更何况现在离高考就剩三四个月，你管得再严，一到七月份老子就自由翱翔了！到时候洒家便要大抽特抽，手上夹一只，嘴里叼一只，还要当着你的面吐烟圈！

时光飞逝，一晃就过了七月，赵齐安果然妥妥地高分考上了川大数学系，而且就跟上一届那个学长一样，赵齐安的分数上清华都够了，不过他家里倒是不很在意这个事情，在锦官城安逸惯了，而且自家经济条件又好，父母还真没这心思让儿子背井离乡去北方读书。

邵青阳发挥稳定、不负众望，果然几个志愿一个没中，只好在父亲的帮助下去税务局寻了个工作，而蒋怡人虽长得好看，成绩却一向差强人意，只堪堪考上了师院，赵齐安听说后，竟然不禁有些同情起她以后的学生来。

话说同窗数年，全班同学分别在即，伤感怀念自是不用多说，考得好的，考得不好的，现在都不再分学霸学渣，大家在这两个月期间都聚在一起吃喝玩乐，邵青阳自己磨磨蹭蹭，终于错过了白雪梅，眼睁睁看着她被班上另一个优等生陈雷捷足先登追到手了。

白雪梅没考上大学，但陈雷却考上了重庆的川外，那个年代大学本科生是什么概念？社会上都称为天之骄子！白雪梅非常以这个大学生男友为自豪，据说都已经带回家见过父母了。

赵齐安只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邵青阳，安慰道：“算了，不是你的始终不是你的，以后还有更漂亮的。”邵青阳心情有些低落，不想继续扯白雪梅的事情，拉开话题问道：“你跟吴丹怎么样了？”

说到吴丹，赵齐安可就来劲了，笑吟吟地道：“我感觉她对我有点意思。我社会上有个朋友叫李一勺，正好是吴丹的邻居，他说他来安排喝个酒，大家见面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