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竹篓拿着网兜，天还没亮就离家下海的冯招娣在冰水中打了哆嗦。虽然白天气温可达四十度，但一夜未被阳光眷顾的海水却并不好客。位于大陆南部的流岛是一座沉积岛，洋流不断带来泥沙的同时也带来了大陆形形色色的垃圾。从六岁起，冯招娣每天早上都会来到这片靠东北侧的沙滩下海捕捞垃圾。

身体一旦沉入水中，便很快适应了温度，在不带任何潜水工具的情况下，冯招娣能憋气半个小时，深入水下近三百米处，就算是在善水的新烛人中也不多见。由于身材瘦小，她并不捕捞这片海域普遍大型的鱼贝类，她的猎物是化石，珠宝，与小型电子设备。之所以把这些东西称为垃圾，是因为每天开着游艇从大陆来收买这些东西的鞑可老头把自己叫做收垃圾的。

极其善水的冯招娣有一双能在黑暗中视物的银色瞳孔，她火红的头发又常常把鱼儿们吓跑，凡是认识她的人，都觉得没有比捡垃圾更适合这个十四岁女孩的工作了。海下的垃圾是捡不完的，这天早上冯招娣花了十分钟不到就将竹篓装满了，她上岸后沿着海岸往西走，鞑可老头每天早晚会在岛北的码头上收两次垃圾，她身上起初还湿哒哒地一路淌水，没走几步就被渐升的晨光晒干了。

流岛的海岸线不全是沙滩，也有被细流冲刷出的泥滩与到高低不平的岩岸，冯招娣赤脚走过沙滩踏上岩石，脚底即使有一层厚厚的老茧也时不时被硌得生疼。她想起不久前的银火节上，她和其他女孩们辛苦铺就的海草步道又厚又宽，赤脚踩着特别舒服，若是能一直留着让岛民日常使用就好了，可惜节日第二天它们就被一股脑烧了。她抬头往岛心的高地看去，心想通往龙庙的石阶倒是保留了白色，可那有什么用呢？她沿路逐个与其他早起下海的女孩们打招呼，因为大家都有各自熟悉的水下地盘，抢垃圾一类的事情很少发生，所以关系也自然不错。

鞑可老头是黎国人，长着蓝色的深目与一头金发，皮肤白皙布满雀斑，与新烛人截然不同。他驾着一辆锈迹斑斑的黄色旧游艇，成天放些吵闹的摇滚乐，干瘪羸弱，看上去已经六十多岁，却总用蹩脚的莘语说自己才四十未婚，来流岛的各色黎国人来了又去，只有鞑可老头一直在。冯招娣走了半个小时左右到达码头，她远远就听到了音乐声，靠近时看到鞑可老头就如昨天，前天，还有之前每天一样，穿着一件破旧的红黄印花背心，长发乱糟糟地在脑后扎成一个球，正一只脚踩在船沿上，叼着烟给在岸边甲板上排队的女孩们逐个算钱。这些女孩冯招娣全都认识，她们和她一样穿着米白色泛黄的麻布连衣裙，又长又厚的红发像晒干的海藻一样打着结披在身后，从五六岁到十五六岁不等。她们多数背着大同小异的竹篓，也有几个拖着鼓鼓囊囊的海草编织袋，才一大早就都是疲惫不堪的模样。甲板上已经站满了人，冯招娣排到沙滩上的队伍末端，将竹篓解下放到地上，这才感到肩膀上火辣辣的疼。她揉着肩膀，看到排在她前面的张龙凤转身问她：“你拿了什么？”

冯招娣今天捡了三块鸡蛋大小的化石，一只手机，还有一大块类似某种机械的金属制品。这里面就最后这个可能值些钱，但冯招娣不想和张龙凤多说，便答道：“一些石头。”

“切，不说算了。”张龙凤回过身去，过了一会儿却又转头道，“我捡到一根绿宝石项链！”

“哦——！”冯招娣夸张地点点头。

她不太能对付张龙凤。小的时候她也爱和别人比自己捡到的东西，但那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明白捡到的和自己的不是一回事，就算换了钱也不是给自己用，比较和炫耀毫无意义。然而张龙凤想要比，她却还要给点面子。

许是得到了满足，又或还是觉得无趣，总之张龙凤不再搭理她，冯招娣也无所谓，一声不响地排队。鞑可老头结算起来很快，他不会当场分类，只看一眼就把女孩们的东西统统倒进船舱，然后递出几块硬币。轮到冯招娣的时候，鞑可老头收了东西一边递给她两块五毛钱，一边用带着口音的烛莘话问她：“多子还没找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