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已经空了,朱蒙给自己倒上茶水,又亲手给何志和钱有义倒上热茶,借着回头倒茶的功夫,和钱先生对视了一眼。
钱有义微微颔首。
朱蒙喝着热茶。
他道:“给我几日时间,我让人上书,弹劾冉元武……和你大哥。”
何志面上十分平静。
他道:“三郎趁早办成此事,免得夜长梦多。已经拖了那么些功夫,没有时间能够再被我们耽搁了。”
朱蒙沉着脸。
“我知道。”
听了他的答话,何志瞧了一眼旁边不声不响坐着的钱有义。
笑了笑。
他指着朱蒙紧绷着的脸,说:
“三郎不必如此严肃,该如何还是如何,叫他们看出来就不好了。”
为了缓和些气氛。
何志提起一事:“三郎不愧是英年杰才,能从京党和童贯之中周旋这般久,如今才二十有四,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在太学读书,真是远远不如。”
朱蒙依然绷着脸,脸色却没有之前那般难看了。
何志继续说:“不知三郎是如何做的,能让蔡直学士和童监军的争斗平息下来,为己所用。”
朱蒙自然不会说,自己被钱先生介绍,悄悄找了人去做。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
松了松心绪,朱蒙嘴角翘了翘,道:“这算什么。我朱家与蔡童二家本就是世交,在杭州时便有情谊,维持到如今,也有近十年了,他们自然不会为些兵士就与我为难。”
“不过是底下人尽心办事。”
真是蠢人。
何志心里划过一个念头。
面上仍不显露,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朱三郎父兄赶来之前,把朱家一起拖下水。
等他离开,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何志从怀里拿出手帕,把之前碰到匣子的手仔细擦了又擦。
他看向身旁的孟恩。
淡淡道:“朱三郎是个蠢人,他能平息蔡童二家的旧怨,定然有其他人援手。”
“我记得,那死了的冉元武,之前是关在台鉴的监牢?”
孟恩躬身:“是。”
何志思索着:“王黼也在台鉴做官……难道蔡攸会用他?童贯凭什么给他面子。”
“去查查。”
“小人这就去查。”
糊弄完朱三郎,何志一下子不急了,他回到家中,先查过儿子何涣的课业,见到先生批示都不错,又考校一番,见儿子都答上了,满意点了点头。
又同家里吃了顿饭。喝了参汤,想起两个侄子还吃着菜蔬,不得荤腥,这道也没有用肉,何志叫小人把这参汤端去兰园。
相府广大,虽然人丁兴旺,但也都各有住处。大哥死后,院子依然是他的孩子和妻子住着,家中并无人敢窥探。
坐在书房上,重新面对之前审到一半的书稿,何志心里也从容不迫起来。
他爹是宰相,修书不过是他身上额外的差遣,就算是落下来了能如何?
等明日朱家让人上疏弹劾,把事揭开,他先发制人,蔡攸也不能再对他动什么手脚。
这么想着,何志从柜子里拿出那封兄长自请离家的书信,又读了一遍,揣进怀里。轻声说:“大哥啊大哥,这次还好有你在。”
坐在椅子上,何志松了气。
想起今日在朱府喝到的好茶,一时之间他也动了念头,从柜子里翻出一罐好茶,让人从外提了先前藏在库房的雪水和梅瓣泡出的水。
热气滚滚,洒下茶叶,何志冲着热茶。
这些烹茶之事,虽有奴仆去做,但总不如自己亲手为之,更有意趣。
用点茶的工具,小臂和手腕用劲,轻轻击拂茶汤,直到杯盏上浮起一层乳白的沫子,才松了手。
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
孟恩拱手行礼,他道:“属下已经去了台鉴一趟,那些吏员说是有个年轻的小官找王黼,后面两人就一起出去了,去做了什么,小的没有打听到。”
何志笑了笑。
“正好是那个时候,又做的这样隐蔽,能是什么?自然是去见了冉元武。”
他问:“去找王黼的是什么人?”
孟恩做这种事越来越纯熟,查的颇为仔细。
拱手说:“小人已经打听过,那人穿着是件绿色的官袍,官品不高,看起来十分年轻,一张脸生的极俊,那小吏说,气度不凡,一看就是高门子弟。”
“小人使了钱,那小吏才继续说,这人姓李,说是李郎君,看着尚不及冠的年岁,瘦长高挑,很快就跟王黼一起出去了。”
姓李……
何志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人。
他大哥曾经在家里提起过,他有一位同僚,年岁很轻,生的极俊,被官家亲自赐官,同样为皇子教书,转了年才十八。
好像是叫……
李浔。
何志抿了一口茶汤,感受苦涩和清香在他舌尖绽开。
他道:“去账房领十贯,当个茶汤钱。”
“我要你再去查一个人,就是先前让你查的李浔。此人多次被大哥提起,又因蔡攸举荐做了官,这样的人,不会是蠢人。此时出现在台鉴……有些蹊跷。”
……
……
次日。
朝会议完琐事,皇帝手里拿着珠串,不耐烦地拨弄,等着下朝。
他微微仰头,看着重重宫阙,上面漆金彩墨,雕梁画栋,没意思地拨弄着珠串,越拨越快。这宫里虽然华美,但总不如樊楼松闲。
里面系着彩绸,坐在窗边正好可以看到汴京的街道,雪天也是车水马龙,好不繁华。从楼上看,还能瞧见下面的歌女小唱,能看到有人演着戏耍,演着杂剧弄丑,很是热闹。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梁师成。
梁师成听着官家拨弄珠串的声音,看向殿头官。
殿头官心领神会。
“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一人从中走了出来。
举着笏板:“臣有要事要奏!”
已经死了的冉元武,又被弹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