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一天，林老师忽然打电话叫张三和清水去卫河桥走幸福大道。老师叫他俩，他俩应该感到荣幸，没有不去的理，于是他俩就去了。林老师见了张三，严肃地问道：“你还记得楚卿不？”

楚卿是张三大二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张三和她也是在书院认识的，但她和张三不是一个学校的，她是浙江大学的学生，比张三小一级，她的发小和张三一个学校，偶然来书院晨读，觉得还不错，就推荐她进了书院的群。她就是在书院的群里认识张三的。那时张三经常在群里发一些自己写的诗文，她对张三的诗文很感兴趣，于是加他的好友，他俩就这样聊上了。换句话说：楚卿是第一个能真正用心去看张三的作品，欣赏张三的朋友。楚卿为了帮助张三写作，每天晚上给他读故事，张三就在她读一篇篇故事时喜欢上了她。但他俩没见过面，张三甚至不知道她长得如何，但张三大概从她的声音能听出来不差，自信的张三觉得爱是无关乎长相的，他开始写情书追求她。但都被她拒绝了。他不甘心，又给她写了很多信，她就把张三删除拉黑了。张三想不通，于是坐火车去浙江大学找她，他想，总得见见面说清楚，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就断了联系。张三到了浙大，给她打电话，她接了电话，出来见他，请他吃了顿饭，看了场电影。张三把自己写的诗集打印了一本送给她，就坐火车回来了。张三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和她联系过，也再没见过她。张三和楚卿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的。关于楚卿长相如何，还可以补充，她长得还不错，个子高高的，脸白白的，嘴角上有颗痣，笑起来很迷人。张三见了她之后，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也就此不再痴心妄想了。大概过了不到半年，张三就认识了红薯妹，他就又爱上了红薯妹。张三就是这么个多情的张三。这些张三都和清水一一说过了。

林老师一说起楚卿这个名字，张三就立马想起来她，答道：“记得，多年前了，怎么突然提起她来？”

林老师正色道：“你还记得就好，她找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你说我怎么能突然提起她？”

张三又问：“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她找我干嘛？”

林老师道：“找你干嘛，我怎么知道，反正昨天打电话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可能是对你余情未了，想要找你再续前缘吧。”说完转身对清水道：“他之前欠的风流债，现在人家找我要他的联系方式，你说说他这个人。”

清水看了一眼张三，对林老师道：“那是他以前的事，他都跟我讲过了，跟现在无关。”

林老师道：“你倒是想得开，对了，听人说张三不打算和你结婚？”

清水点点头，道：“我俩都是这样想的。”

林老师怒气冲冲地瞪着张三骂道：“你个混账东西，你怎么能这样？你俩都住一块了，怎么能不结婚？张三我跟你说，你要是这样，我可不敢把清水交给你，你天天怎么净干些荒唐事？之前那个有理想的谦谦君子去哪里了？”

清水抢过话去，道：“这是我俩的事，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林老师又瞪着清水，道：“荒唐，你这才跟他在一起多久？就被他迷惑成这样了，以前你是最听我话的，怎么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听我的，找个机会把张三带到你家，让你爸妈看看，如果他们不满意，你赶紧和他分手，重新找一个靠谱点的结婚过日子。还有你天天在这混日子，也不去找个正经的有编制的工作干，像什么话？”

张三有点不高兴了，看着林老师道：“话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好不好？什么她父母不满意就让我们分手？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爱她，只是因为她而已，我对她父母又没有兴趣，为什么要让他们满意？”

林老师在张三的背上狠拍了一巴掌，道：“什么叫你对她父母没兴趣？这是兴趣的事吗？这是作为男人的一种责任和担当，你这么能这么轻浮？”

张三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没好气地道：“怎么又打人？说话就说话，不要打人好不好？你不知道打人很疼吗？我又没招你惹你。”

林老师道：“你还知道疼，说明你还有点良心，既然还有点良心，就好好学习，把毕业证拿到手了好好找个工作，好去跟清水她爸妈提亲。”又扭头厉声对清水道：“还有你，听我的，赶紧找个正经的工作，回去跟你爸妈好好商量商量，把他带回去跟你爸妈见见，实在不行就不要再和张三在一起混日子了，日子不是这样混的。”

清水低着头，又抬头看着张三不说话。

张三有点不耐烦了，跟林老师争论道：“你觉得你从来就是对的吗？难道就只有你会思考？我们就应该被摆布吗？你真的觉得结婚生子会真正幸福吗？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那一套理论也许是个错误？为什么你总是喜欢命令我们干这干那？我们是木偶吗？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们也需要被尊重，我们是会思考的人，而不是被人任意摆布的畜牲，我们也有追求自己幸福快乐的权利。因为你是老师，我一直尊重你，但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清水一见了我就抛弃你了？你有没有问过她真的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知不知道她失眠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以至于头发一把一把的掉？你说我是个二流子也好，不务正业也罢，但她能躺在我的怀里睡着，至少她跟我在一块的时候没有那么大的压力，而你总是给她很多压力。你总说为她好，但你却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只是把自己认为好的强加给她，这就是你说的真的对她好吗？”

林老师试图打断他，但他说得更大声了，似乎是喊出来的。他既然想好了要和林老师翻脸，那就索性把心里想说的话都喊出来：“林老师，你是因为遇上了一个好时代，遇到了一个好老婆，要不然你的婚姻肯定也是一团糟。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你这么幸运，而且人是会变的，就算现在很好，结婚了还会这么好？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有那么多离婚的人了。为什么你在给学生建议的时候不能多给他们几个选择？你不知道多少孩子是在父母离异的情况下长大的，有多少孩子被父母抛弃，有多少孩子他们并不想要结婚，他们甚至恐惧，因为他们就是在父母每天都争吵打架中长大的，他们对婚姻很抵触；而且还有很多同性恋者，这是生理上的自然需求，并不是他们的错，但他们并不适合我们制度下的婚姻，你这些都了解吗？如果他们都听你的，结婚之后过得不幸福，大打出手，甚至抑郁自杀，你难道没有一点责任？你难道不应该付一点责任？”张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说完，但他心里已经很痛快了。

林老师脸色铁青，一时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过了片刻，林老师看着张三道：“既然这样，那你俩走吧，以后不要再去书院，书院不欢迎你俩了。”

张三没再说什么，拉着清水的手走了。

过了卫河桥，看不见林老师了，清水问张三：“你刚才对林老师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太重了？我听了都觉得像在吵架一样。”

张三道：“不这样他总觉得咱俩好欺负似的，自从阿智把我删了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和林老师迟早有这么一天。”

清水道：“不过我觉得你刚才争论的时候挺帅的，我就不敢在林老师面前跟他争论。”

张三笑道：“是嘛？我觉得林老师有自以为是的毛病，他以为学生都是傻子，都应该听他的，他以为就他最聪明。一个人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不是单方面的因素，而是各种原因导致的。就像我变成了现在这样，不是因为我出去见了几个人，干了几个工作就变成这样了，我在这中间经历过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但要想了解我现在，必须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但大家对我经历过什么并没有兴趣，反而对我指指点点的兴趣很高。就拿结婚来说，并不是每个人必须要有个伴，也不是每个人必须要独身。这是每个人需要自己考量的事情。或许你只应该在这种情况下结婚：内心有一种没有伴侣自己就不能活的强烈需求，并且认为婚姻是通向幸福的奠基石。结婚本身没有任何错。但是如果我们并没有这种需求却也去结婚，那就是一种罪行，因为这会给自己和至少另外一个人带来痛苦。暂且不谈这个，重要的事是：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结婚。但林老师却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觉得人生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考研考博、结婚生子。二是找个稳定的工作结婚生子。这实在是一种偏执。我们总是以苦为乐，如果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这种鼓励确实没什么问题，但就婚姻来说，如果你明明自己可以选择不结婚，却糊里糊涂结了婚，婚后的生活一地鸡毛，然后鼓励自己要以苦为乐，我觉得这是一种病，这不值得赞扬。我见过太多的人只会在计较婚姻里的得失对错，按林老师他们说的，婚姻不应该是让人美好幸福的吗？既然如此，为何我没有见过几个结了婚的是真正幸福的？这真是个悲哀的事情。”

清水问道：“父母为什么要那么着急逼子女结婚呢？”

张三道：“这个简单。因为他们想要早点完成他们的义务，这样他们就可以清闲了，而一旦你迟迟不嫁，就像一堆货物一样，他们一是害怕你迟了卖不出好价钱，二是怕你烂在他们手里，变成一堆无用之物。不管你跟谁结婚，不管你幸不幸福，只要你把婚结了，他们就松了一口气，他们总算把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他们的面上也过得去，见了亲戚也抬得起头了。就算你以后过得不幸福回来找他们，狠心的父母会说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稍有点良心的，可能会去你婆家为你打抱不平，但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的闺女能有今天，都是拜他们所赐。就像林老师一直催他的弟子结婚，如果有一天他的弟子婚后过得不幸福，抑郁了或者离婚了，来找他开导的时候，林老师会很自然地把所有责任怪在弟子身上，怪她遇人不淑，怪她婚前不擦亮眼睛，但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当初逼她结婚，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他还是会再接再厉为弟子谋第二春，然后弟子又接着再离婚或者再抑郁，甚至极端一点的，有可能会自杀掉。像离婚、抑郁、自杀，这些在婚姻家庭里，从来不是个别极端的例子。如果这个时候，我不知道林老师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会把自己安慰好，他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从古至今，也没有多少人会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

清水又道：“假如自杀了，人都死了，他们真的都不会反思反思吗？他们的心不会痛吗？”

张三道：“或许会，但是很快就忘记了，因为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可能会悲伤一会儿，慢慢的，她的死就会变成一个故事，被人们评头论足，可能他们谈起她来还会流下几滴眼泪，但仅此而已，因为他们总有很多事要忙，渐渐地，他们就把她忘了，甚至就算想起来，也不会落泪了，他们又该去为她的弟弟妹妹操心婚事，乐此不疲。”

清水道：“好吧，听你这么一说，感觉好寒心啊。”

张三道：“人的本性就是这样的，这怪不得他们。我一个结了婚的师姐，她说她在结婚之前把该考虑的都考虑清楚了才结的婚，她觉得自己婚后一定会很幸福，结果才两年不到，她就后悔了。她当时跟我说她明明思虑周全了，我问她都思虑了些啥？她说：什么婆媳矛盾啊，老公的收入啊，老公的性格啊，在哪里买房啊，要不要孩子，孩子的教育问题等等都考虑了，然后我就遇到了我老公，当时觉得他长得好，性格又温柔，家庭条件也不错，父母也都是公职人员等等，我经过慎重考虑就嫁给了他。结果没想到他婚前和婚后是两个样子，婚前他对我超级温柔，我想要啥他就给我买啥，婚后不久我俩就天天吵架，他觉得应该这样这样，我觉得应该那样那样。他妈婚前对我也百依百顺，对我百般照顾，婚后也不一样了，经常对我指指点点，或者爱搭不理的。我心里很不爽，但又不好表达出来，因此我天天找我老公的毛病。我当时确实考虑了很多，就是没有考虑到人是会变的。所以师弟，听师姐一句劝，这婚，能不要碰就不要碰，没什么好处。我觉得她说得很对，人是会变的，我深深地记住了她说的这句话。”

清水道：“我也记下了。如果我妈再逼我去相亲怎么办？”

张三道：“那你就和他们吵了一架，让他们知道你没有开玩笑，吵一架不行就吵两架，三架，直到他们知道你的态度了，然后他们再打电话给你说到这个事时，你就直接把电话挂了，等我们六月过完就去云南，你一两年不回去过年，这样晾着他们，慢慢的，他们就不会再逼你了。”

清水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