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狗腿子模样的家丁,昂首接过衣裳,给他的主子让开道路。吴公子微微颔首,翻身下马,走到林小烦旁边。
林小烦眼睛淤青,再加上吴公子背对阳光站着,所以他看不清吴公子的具体长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人谁都不言声,沉默了片刻。正在林小烦纠结是不是要先道个歉的时候,只听吴公子轻声问道:“你想留下左手,还是右手?”
“什么?”林小烦没听清楚,问道。
吴公子并未再答话,静静地站在那里,而他旁边另一个狗腿子模样的家丁,却呛啷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走了过来。
这名家丁大声说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在沭阳城,我们家公子是何等尊贵。就凭你,一个下三滥的小子,竟敢偷公子的衣裳,敢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家公子心怀善心,今日网开一面,不伤你的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说吧!你想留下左手,还是右手?”说完,他便用长剑指向林小烦。
林小烦坐在地上,这回算听清楚了,立刻把身体往后挪了挪,心里骂道,他奶奶的,就算这具肉身做事不妥,偷了东西,但不就是一身破衣裳么,至于要斩断人的手足?
“最后再问你一遍!左手还是右手?若是你不选,那我来帮你选,不如就右手吧,砍起来方便。”狗腿家丁嬉皮笑脸地说,见林小烦没回应,便朝几名大汉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那几个大汉扯腿的扯腿,拽手的拽手,薅头的薅头,将可怜的林小烦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只见那家丁将长剑高高擎起,作势狠狠砍了下来。
眼看林小烦就要身手两处,血溅当街,旁边看了半晌热闹的围观路人,也纷纷发出惊呼之声。
林小烦眼睛一闭,放弃挣扎,心说,赶紧给我砍死拉倒吧,妈的这开局也太烂了!
如击石火、似闪电光,就在这惊心动魄之时、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寒芒一闪,咣当一声,不知是什么物件,忽然从远处袭来,速度极快,力道极大,将砍向林小烦的长剑瞬间击成两截。
狗腿家丁捂住虎口,看着落在青砖上的半截长剑,傻傻发呆。众人也都怔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街道上一时安静许多,只听见一连串叮叮当当的马车铃声传来。
林小烦寻声望去,只见方才那辆驷马豪车去而复返,缓缓行来。车夫信马由缰,站在驾驭之处,头戴斗笠,帽檐压得很低,身穿一领海青色的长袍,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
马车行至近前,徐徐停下,几匹乌骓马连声喷着响鼻。
手持半截断剑的家丁这才回过神来,对车夫喝道:“你是谁?方才……”
家丁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吴公子一把打断道:“旺财!休得无礼!”说完,吴公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朝着那车夫拜了三拜,然后起身赔笑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可是璇玑门门下?”
“璇玑”两个字一出口,四周立时人声鼎沸,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一番,齐刷刷地望着那车夫,眼神中似乎露出无限仰慕之情。
不过,有的人却心生畏惧,其中主要就包括吴公子的两个家丁和那几位肥硕的壮汉。他们一听到璇玑二字,膝盖立马打弯,呼啦啦全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起半分。
那车夫不置可否,没有理睬吴公子,只是微微转头问道:“香主,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只听一把柔弱的女人声音,娇滴滴从马车车厢内传了出来,“你去问问那位受伤的公子,唤作什么名字。”
车夫跳下马车,径直走到林小烦身旁,拱手道:“在下璇玑门流洲郡罗鹤堂掌旗赵别离,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此时,“璇玑”二字也将林小烦这具肉身的潜意识之门再度打开,有关身世的信息纷至沓来,其中最关键的一条让他又惊又喜:他居然是璇玑门门主林天枢之子!
就说这具肉身怎么可能是池中之物,门主之子这个身份应该不会错的了。虽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林天枢之子也叫林小烦,与自己的姓名毫无二致,想来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一念至此,林小烦暗自得意,不觉将胸膛挺了挺,轻轻咳嗽两声,说:“我是林小烦!”
赵别离虎躯一震,面露喜色,又问道:“公子,你可有信物?”
“信物?”林小烦微微皱眉,旋即展颜,在衣不遮体的身上乱摸一气,然后从胸前贴身的地方摸出一个东西。
林小烦拿在眼前一看,见是一只玉璇玑,与林老先生给他展示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这只玉璇玑崭新如簇,仅一枚铜钱大小,通体温润,色泽明亮,拴在一根黄绳之上。
赵别离看到这只玉璇玑,立刻行了一个大礼,大喜道:“原来真的是林少爷!在下这就请茜茜香主下来。”
林小烦和赵别离这几句问答,被吴公子一干人等听在心上,看在眼里,顿时呆若木鸡,如五雷轰顶,一个个脸挂黑线,貌若戚戚然。
赵别离刚转身的工夫,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巴掌声响起,只见吴公子跪在林小烦面前,使劲地扇着自己的脸,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打的是又脆又响,完全没有停不下来的意思。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吴公子的两个家丁以及那几名壮汉同样不甘示弱,也是抡圆了膀子不停地抽打着自己。
围观的看客和林小烦都惊呆了,还有人竟然可以将自己打成这个样子,真是少见得很。
最后,林小烦实在看不下眼了,便摆摆手说:“行了行了,我说诸位,你们都别打了,住手吧。”
悦耳的巴掌声又延迟片刻才停下。
此时的吴公子,晃晃悠悠,已站立不稳,嘴里拉了半天的风箱,才颤颤巍巍说道:“林……林少爷,您想要左手,还是右手?”说着,他仰起猪头一般的肿脸,伸出双手,望向林小烦。
行凶未遂的旺财,也膝行至林小烦跟前,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说:“林少爷,我错了,我不是人,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人这条狗命吧……”
林小烦假装沉吟半晌,缓缓道:“咳咳……看来你们也的确知道错了,那我便不难为你们了,什么左手右手的,本公子不稀罕,都起来吧!”
吴公子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能获得特赦,露出一副死里逃生的表情,忙不迭作揖道:“璇玑门果然是我烬国第一大门阀,林少爷高风亮节,真是气势非凡、海纳百川啊。恕在下眼拙,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若公子肯赏脸,可否移步明月楼,让在下做东,给公子陪个罪?”
吴公子说完,那几位壮汉也打蛇随棍上,立刻附和道:“正是,正是,小的们瞎了眼,冲撞了林家的公子,真是该当万死,理应为公子赔罪。”
“不用,本公子没兴趣!”林小烦瞧着跪在旁边的这几位壮汉,怒气一时消了大半。由于刚才他们认真、诚恳和大力地自虐抽自己耳光,所以此刻这几位彪形壮汉都披头散发,面目扭曲。他们半跪着,赤身果体,挺起胸膛,腆着大肚子,脸上还挂着蒙娜丽莎似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