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那崽子跑了！”

“抢了快乐药还想跑？让我逮到你就完喽！”

捧着手帕刚擦完嘴，孟旭卫便到阳台看楼下吵闹，刺鼻辛香刺激鼻腔，他咳了两句，蹙眉下瞰，入眼处看一人前奔，后两个追逐不休。

“这是抢了人家的东西，不被打死就算好的了。”甲丘乐自见怪不怪，更乐蜀犬吠日。

孟旭卫默然看着后面两个追上，其中一个飞起一脚把偷盗者踹到对侧墙面，当即把偷物什的崽子围个紧凑。

“我真的受不了了，求求你们让我吃一点吧……一口我就足了！”

“让你吃？人家排着队等着吃这个的都要到城门口了，你把人家的东西给抢了，人家吃什么呀？你这么自私自利的，几个区里谁敢保你呀？”

双方之间只短短交谈了两句，追逐者再不由分说一顿拳脚伺候，那崽子手里还紧紧攥着半透明的玻璃瓶，可惜相隔甚远，孟旭卫看不真切。

“松手，我叫你松手啊！你听到没有？”

“别跟他废话，踢他的肺，一踢他就没力气了！”

一脚狠狠踢在崽子两胸，那瓶子“哐啷”一声即刻掉在地上，追逐的两个拿上瓶子，仍不解气，又骂了一遭，踢了一回，终于心满意足，扬长而去。那人侧躺在地，如同喘喝发作，挠抓脖子吸尽平生气力，皮上添过八九道渗红新痕，不多时喉管里惊出“呜呜吁吁”的怪声。

“你要去干什么？他已经没救了。”甲丘乐回身劝开门迈步的孟旭卫。

“这么一通打就能死？是个残废也没这么禁不住。”

“他可不是什么残废，是个炼药罐里产出来的废品——吸了这种东西的都会变成废人。”甲丘乐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小袋蓝色粉末，妖娆起舞的粉末隔着透片朝孟旭卫炫耀自己的夺目光彩。

“这是什么东西？”

“‘诺克迪克’，大家都爱叫它‘快乐药’，只要吸上一小口，就是你伤心得要死要活，这东西马上就让你活了。”

“这不就是成瘾毒药么，吸了这种东西的人会上瘾，活活被药吸死。”

“这可不是成瘾毒药，吸了它的人不会直接上瘾——如果分个身上和心上？你后半句倒没说错，这药会把你的肺给吸成一个废纸团，难看得要死，还臭烘烘的。”

“不会上瘾？那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吸这东西？”孟旭卫猛然转向楼下躺尸，不知何时，哀转已绝，半空浊风有些厌人。

“可能大家都觉得，反正都要死，伤心死不如快乐死吧，哈哈。”

孟旭卫一刻也没有走近甲丘乐的独特幽默，“大事上还是没话说的”，隆岚钟的言语仍有耳畔余响，这件事对这个侏儒来说够得上“重要的事”吗？他慢慢走近甲丘乐，启口问道：“这不就是‘瘾’么？你也吸这种东西？”

“我可不吸，我平时就够快乐了，还要这鬼东西干嘛。”甲丘乐无聊地弹玩药水瓶，毫不避讳满溢的不屑。

“那你手里这瓶是哪里来的？”

“老荣会的大人看我做事得绝赏给我的，别看这东西这么小一瓶，市面上可贵着呢，不要白不要，光是转手出去就够我逍遥一阵子了。”甲丘乐说着又玩起了抛接瓶。

“我们马上出门。”

孟旭卫捡起掉在地上的玻璃瓶，回顾风火整理行囊的隆岚钟，这动静把甲丘乐惊得不轻，摇曳的火焰随时准备将熄的那缕青烟，影影重重时才想起方才忘了关门。

“岚子，干嘛这么急，吃了饭再去呗。”甲丘乐忙从孟旭卫手里夺过瓶子，劝道。

“不用了，我不饿，早点把事办了吧，省得放在心头总一块心病似的。戴上这个路引牌。”隆岚钟收拾好东西，抛给孟旭卫一个头套和一个令牌模样的物件。

孟旭卫翻看路引牌，牌上刻了奇异的菱形符号，撑起红吊绳戴在脖颈上，并无非常，然而戴在头上的头套难谈寻常，套上的碎毛撂拨脸面，就是吐吸也称费劲。

“丘乐，我不是让你弄些材质好点的头套么，这东西紧在头上我都要窒息了。”隆岚钟拍头抱怨。

“嘿嘿，没办法，你给的钱就够这种材质的。”

“你还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比奸商还奸。反正就今晚，凑合着用吧，明天再去弄点更好的。”

三人一路下了楼，孟旭卫已然不见那位赏心悦目的美人，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中年男人靠在台后，头在桌面台上摇摆不定，确实动态不失平衡。

步出肆门，街上空荡荡的，五里突不出一个行人，孟旭卫不清白现在时辰，倒是天上的那轮弯月恍惚处越加明亮，随隆、甲二人拐入小巷，倒地的男人只在领地安歇，并不扰弄过路常人。

光角逐变，清冷月光，稀疏麻黄散发别下，泛出布着裂痕的额纹，无神双目怔怔圆睁，微张的双唇仍在诉说着凄苦，褴褛掩不住嶙峋瘦骨，棉裤翻出飞絮曳毛，裸出除去三根脚趾的崎岖大脚，孟旭卫远远观察，不敢稍近，只怕躯骸惊动，散作无数——这可是对往生的大不敬。

“不要东张西望，平地区虽然乱，如果随便闯进别人家里，别人还是敢叉你的，要是到时候弄出个破闯的情事，我可保不了你。”

孟旭卫那时火起，急于反驳，却见隆岚钟径自来到躯骸跟前，蹲身抚合了男人双目，双手合十，立直躬身，小心拜慰。这种拜礼孟旭卫曾在伏丘帮见过，元密通对着一尊大金像也是行的此礼。

隆岚钟不动声色继续上路，身后两人心照不宣跟上。平地区路形交错，没走多久，已经七弯八拐不知走了多少胡同，好在游历多年，孟旭卫也是阅历颇丰，凭着极强的方向感，他现在也有信心一人独回酒肆。

前路渐渐明朗，通衢两侧，大小瓦屋鳞次栉比，这条大路别于前时杂乱小径，就在这样大同小异的房屋中，孟旭卫随着隆岚钟走入道路左侧的一幢小屋，黑灯瞎火，孟旭卫愣是循着脚步声一直过了两道门，他的身形也随戛然而止的脚步停顿，静听木板滑动，一丝微弱的光芒居然有些扎眼。

继续往狭隘的通道行进，只有微弱的荧光破出墙缝指引前路，身材高大的孟旭卫不得不蜷起身子跟在甲丘乐身后，直到下了楼梯，前面的隧道才宽敞些，在阴湿的隧道里摸索前行。

走了约莫有十分钟，沉闷的空气挤压难行，孟旭卫忍受不住：“咱们这是要去哪？”

“地下黑市，平地区的地下黑市，是整个红叶郡最大的黑市，只要你有宝贝，不愁卖不出去。”隆岚钟的声音在隧道中回响，震得孟旭卫脑壳生疼。

望见模糊的流光盈彩，孟旭卫算是松了口气，幽闭的封陵于喜爱阳光的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孟旭卫头朝地面，双眼逐步适应炽眼荧火，抬头便见拈起路引牌给守卫查验的隆岚钟。

孟旭卫通过审查，立在隧外土台之上，正是柱接穹隆，溶离点赤土，领首覆无穷，一方浩浩荡荡，仿佛血海临头，寰宇之下，总依壁绘兽，或有白虎游离，或有旋蛟攀云，或有豺狼喁咽，却都是缝间嵌下的琉璃盏隐没熠熠，层建环廊，绕梯接台，阶阶土廊映出不少隧径小洞，坠地是伏地土埃，扬升是盈洞鼎沸，闪出闾阎间心使火驱的天灵洪流。

“这么大的地方，我们要一个个问价？”

“当然不是，大把大把金光闪闪的金币已经在等着我们了。”隆岚钟拍拍腰间的小袋，笑道。

步下螺旋台阶，汇入人潮，混杂的气味透过布头套，黏人汗臭恣意摆布孟旭卫鼻嗅，勾起他半生魂灵，飞迁到炽烈金油下，炙烤皮肉的戈壁茫茫，除开炽烈便是腐烂气氛。烧毁的半脸，阴影的帽檐，匀称的涂彩，在这里，每个人的行色匆匆都暗藏故事。

“老孟，有没有看到甲丘乐？”隆岚钟一只手前后爬遍腰周，早是空空落落。

孟旭卫神思忽回，眼前遮盖的黑布只作序幕。他连连摇头，身处洪流中试图追寻那道矮小身影，可惜那侏儒早已遁形。

“我们这就开始了。”

隆岚钟一个激灵，下意识觅向身遭人群，低沉的告诫融在闷热里扭曲作态，那时无色无形，无迹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