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闻言站起身，他身边其实没有别的东西，只查看了蝎尾针存放的位置。

行李都在维多利亚号上，装载部分资料的手机和触控电脑也都在那里。

维多利亚号已经陷落进空洞之中，那些东西自然也就难以寻回，苏行只能跟随月城柳——至少在抵达新艾利都见到康陶集团的人之前，他都在别人的控制之下。

值得庆幸的是，对空六课的上级，也就是对空部的人，看起来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很快，一艘体积不大的浮空车出现在苏行的视野中。

这艘外表涂装是HIA标志的浮空车是双人设计的，由预先设定好程序的人工智能操控，侧方开门，其内的两个座位是相对的。

苏行曾经在车展上见识过商务型号的浮空车，那种双人浮空车的型号设计，还会有智能调节的真皮座椅，车内温度调节装置，车载广播电视，车载冰箱，还有酒水自动接取装置，再结合浮空车本身极其稳定的运行，任何一台商务浮空车都是真正的奢侈品。

在浮空车上，苏行也没有与月城柳有更多的交流，对方也没有聊天套话的行为。

没有手机的缘故，苏行找月城柳要了个毯子，便靠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眼休息。

他没有直接睡着，而是在思考自己的处境。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诡络本部寻求更多的帮助。

两个全新的名词出现在他视野里：

“交界地”与“褪色者”。

苏行很在意那个蘑菇神明所说的，自己是“褪色者”的后裔这件事。

他回忆着那个自诩神明的家伙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回忆着当时对方对自己施加的，因为【虚无】的力量，自己能感知到存在却感知不到效果的那种奇妙力量。

这一琢磨，在不知不觉中，他沉入了梦境里。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苏行仿佛回到了当初刚进“存在的地平线”时的感受……整个人仿佛沉进冰冷的深海里，难以呼吸，难以控制自己。

潮水在梦里不断奔涌，仿佛沧海一粟，孤苦伶仃。

忽然，苏行的视角，被拉进了某人的梦境中，仿佛对上了脑电波，与她高度重合。

在她的视角里，那是一处逼仄狭窄、幽深昏暗的环境，周围有卷宗，有书本，上面写着自己不清楚的文字。

他看见一只洁白如玉的素手拿起一盏烛火，飘忽不定的烛光里，倒映着一具曼妙婀娜的身姿。

苏行跟随着她的视角，他看到的，就是她的视野。

她站起身，摸索着，来到了一道结实坚固的铁质镶边的木门前，她顺着门上的铁窗看向外边，一名身着华贵官吏服饰但自己身形却仿若干尸一样的人，在更为幽暗的火炬光芒下，深深沉眠……

这个官吏已经死了，这是苏行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念头，他没有分辨这个念头是来自梦境的主人，还是自己产生的。

因为下一刻，那只洁白素手的主人，将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到了烛火之上，苏行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被那烛火点燃。

视线变得模糊颤抖，苏行看着那燃烧着手都感受到了一阵幻痛。

但梦境的主人在痛苦中保持了清醒，她一步步走回自己先前所在的长桌前，将手划过每一寸她能触及的位置，让那烈焰点燃周围的一切。

她坐回到椅子上，在燃烧带来的剧烈痛苦中，在那点亮小房间的光芒中，她将已经燃起熊熊烈火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霎时间，烈焰焚烧中，苏行仿佛听见了少女痛苦的挣扎，但他也在那一刻明悟，她会如此做的理由。

忽然，苏行看见自己的视角天旋地转，他来到了这处小房间里，来到了那少女的面前，他看见面前的少女周身缠绕着金红色的火焰，看到她紧闭的双眸，还有那一头，粉色的长发。

突然，少女睁开其中一只眼，那是黑色的眸子，而另一边，闪烁着黑银白三种光泽的爪形纹路，在火焰中更加耀眼。

苏行从少女被烈火焚身的景象里感到一阵心悸，他从梦境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的同时直起了身子，忽然看见和自己相对而坐的，另一位粉色长发的女子。

半框眼镜下的成熟女性，双眼处只余下亮白色的光。

“苏行先生，您怎么了？”

她坐起身，和车窗外的光线配合变换，她那对黑色的水波流转般的眸子又一次出现在苏行的面前。

“我……我做噩梦了……”

“第一次调入空洞还遭遇了唤生之母，确实是很容易做噩梦呢，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苏行摇摇头，靠回躺椅上，侧过脑袋，将视线看向车窗外。

窗外是数个大小不一的空洞组合而成的世界，其中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更是格外耀眼。

那名粉色少女自焚的场景，一直在苏行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忽然，一只洁白的素手从他眼前晃过，他睁大了眼睛，脑袋受到对方的引导转了过来。

巨大的白色团子摆在了自己的面前，但苏行没心情欣赏，他只注意到那散落在这位成熟女性身侧的粉色长发，以及粉发主人的那对，深邃而迷人的眸子。

“对人类来说，恐惧才是进步的先决条件，对吗？”

粉发女人肩膀上，那具平常并不起眼的鬼面正散发着诡异的青光。

“告诉我，你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好吗？”

那是来自幽冥地狱般的声音，带着蛊惑，带着杀意。

苏行仿佛接受了对方的引导，并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前，伸手摸上对方的脸颊，让自己的脸蛋和对方靠得更近。

他嘴里喃喃地说着：

“雨欣，我好想你……”

说完，他又把脑袋靠近了一些，就好像下一秒就要吻过去，但他强行制止了自己的动作，他不再被恐惧所控制，冷静和理性回到了他的心灵，眼泪静悄悄地滑落，他靠在躺椅上，看着身体变得僵硬，但还强撑着的月城柳。

苏行忽然伸手，用食指的侧面刮了一下对方的鼻梁骨，然后，勾动嘴角，露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说道：

“下次少用这种能力吧，毕竟，总有人心中的恐惧，是你窥探不起的东西。”

“嗯。”

月城柳静默半晌，站起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偏过头，不敢直视苏行。

两人再无交流，安静等待着浮空车的行驶。

在浮空车抵达艾利都机场前，在临近降落的时候，月城柳忽然问道：

“那个女人在你心里，有多重要？”

“我看见一座一望无际的深海，看见世间只余黑白的颜色，只有那唯一的一抹红，她告诉我，我还有活下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