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漏一滴一滴地滴落,慢慢指向卯时,天色将亮未亮,一切隐隐绰绰。赵瑾翻了个身,眼睛迷迷瞪瞪地睁开了一条缝,床边坐着个人,距离极近,却如同幽灵,毫无气息,他一个激灵爬了起来,看清之后又跌坐回去,“小玉啊,时时刻刻敛息不累么,下次能不能弄出点儿人声儿?”
“皇上召见。”
“现在?”
李玉点了点头。
赵瑾瞥了眼身边昏迷不醒的女人,叹道,“幸好当初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说着朝李玉抛了个媚眼,“你帮我穿衣服么?”
李玉轻笑一声,“往后赵大人行走江湖还要随身带个丫鬟不成?”
赵瑾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由奢入俭难啊。这一大清早召我入宫,不会是要问罪吧?”
“昨晚宫里进了刺客,身手很好,丝毫没有惊动禁军,直到接近嘉余殿被我发现,交手不过片刻便匆匆逃离了,为防有诈,我没有追。”
“身手有多好?”
“不如你。”
“我能不惊动旁人接近嘉余殿的前提是我熟悉宫城布防。”
“你的意思是……”
赵瑾系好腰带,拍了拍李玉的肩膀,“走吧,照这个得罪人的速度,离我被砍头抄家那天大概是不远了。真有那天,你会和小师弟来劫法场么?”
“那得看他的意思。”
赵瑾幽幽笑了笑,“我也是你半个恩人,别太偏心。”
“我这不是在还你恩情么。”
“那他的呢?”
李玉掌前走了,没有回答。
朱墙高耸,甬道幽深,赵瑾漫不经心地跟在于公公身后,一路前行,绕过一座又一座大殿,最后进了后花园。
“皇上,赵大人来了。”
“见过皇上。”赵瑾拱了拱手,算是意思意思行完了礼,打了个哈欠,倚着柱子闭上了眼,“事情小玉跟我说了,皇上有何吩咐,舞云坊的钱还没付呢,姑娘等着我回去。”
“我这被人刺杀,刺客下落不明,担惊受怕的,你倒好,还想着回温柔乡潇洒。”
赵瑾挑了挑眉,“嘉余殿都进不去的能叫刺客么?小玉今晚得回去。”
“怎么,你要引蛇出洞?”
“不是啊,司里来客人了,今晚设宴欢迎。”
“什么人?”
“女人。”
灵启无奈叹了口气,“我还没跟你提要求,你就管我要上人了,像话么?”
“我一向不像话的,皇上还没习惯么。”
“赵瑾,刺客入宫,禁军毫无知觉,这个时候你要调一影离开?我最近得罪你了?”
“岂敢。皇上放心吧,一击不中果断撤离,必有后手,是不会再故技重施的。”
“什么后手?”
赵瑾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全知全能,查了才知道啊。”
灵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那我放一影跟你回去,你总要拿点什么来交换吧。”
“那是自然了,好歹拿着朝廷的俸禄,活儿还是要干的嘛。”赵瑾从怀里摸出份折子,“之前命昭影司查的私盐案有眉目了,请皇上过目。”
灵启接过折子仔细看了看,条理清晰,叙述完整,详略得当,行文流畅,实在是份出色的奏报。
“你去青楼还带着这个?”
“怎么可能,来的路上临时写的。”
“赵瑾,你要是肯正正经经做个官,必定前途无量。”
“皇上别得寸进尺啊,要不是永安的姑娘漂亮,我早回洛城醉生梦死了。这案子接下来怎么办?移交刑部?”
灵启冷笑了笑,“生意兴隆得很啊,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也不知牵连了多少朝廷命官,这案子全权交给昭影司了。”
“领命。”
灵启视线突然放远,沉默起来,赵瑾没规没矩地靠了上来,勾肩搭背道,“你搅了我风月,得赔我一场吧,一起出宫乐乐?”
灵启微微皱了皱眉,“不合适吧。”
舞云坊。
赵瑾殷勤地给灵启满上酒,“出都出来了你就别沉着脸了。”
灵启端起酒杯一口到底,轻轻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赵瑾没接话,给灵启添了一杯,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丢花生米,等着他往下说。
“我十三岁登基,一直勤勉克己,不敢有错,因为这江山本就不该属于我,不服我登上这个位置的人,实在太多了,但凡稍有差池,就会被万人指摘,太累了。”
“朝中重臣,持身中正的,不涉权争。其余多唯舅舅马首是瞻,与其说效忠于我,不如说效忠于母后,哼,看起来倒是母慈子孝。”
“今日御史台联名上奏,大楚国风清明,一向不设度外司职,当循古制,明令昭影司行事。几天前李将军辞官回乡守孝,临行也言辞恳切地劝谏,如今内防外守集于武安侯府,恐其拥兵自重,应分而治之。可巧,母后不同意我却坚持做了的只有两件事,建立昭影司,任命巡防营统领。更巧的是,御史台大夫和李将军都是舅舅的学生。”
赵瑾撑着头,眯着眼睛看着他,“皇上啊,你这说的可都是我不该听的,你不会是打算今儿就把我斩了吧?”
灵启笑了笑,“真要连累你抄家灭族的话我还没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