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后,青河一进屋就看见了客厅茶几上摆着的偌大的梅斯-博伊龙学院的宣传页,他赶紧问:“妈!茶几上这些东西是什么情况?”
他妈从厨房里端出来一小碟煎饺放到餐桌上,说:“那是今儿快递过来的,你爸说他有个朋友听说你要上大学,他刚好和这个学校有过学术交流,就帮你写了一封推荐信。这个学校也觉得你还不错,就想邀请你去参观参观。”
“我爸他朋友?”青河很是确信自己老爹不太可能会有一个打算弑神的朋友。
“你爸这么说的。”青河妈妈把宣传册和旁边的信封拿了过来,让他看,“你看看嘛,这学校看起来挺好的,而且还有奖学金什么的。学费的事不用担心。”
信封里的信和青河收到的那封内容大差不差,只是面向的对象不一样而已。青河咬着煎饺翻开宣传册,里面也和他的那本别无二致。他吃完煎饺,问妈妈:“你想我去吗?”
“你可以先去看看再说,他们说明天会有人来给你详细说明。”妈妈收回盘子。
“所以我明天还得请个假?”
“我帮你请过了。”妈妈刷好盘子,出来后又说,“你好好了解一下也不是坏事。”
这帮人真是各种围追堵截,青河已经在心里把他们定性为了邪恶的跨国犯罪组织。
事实上,三人上门的时候确实带点这样的感觉——三个人都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叶素还戴着皮质贝雷帽和墨镜,腋下夹着一个皮包——青河怀疑她那里面是不是藏着乌兹冲锋枪。博托掩鼻咳嗽了一声后说:“我们就是梅斯-博伊龙学院招生处的人,请问这里是青河同学的家吗?”
青河妈妈愣了几秒,才堆着笑说:“欢迎欢迎。”三个人这才进了屋,坐到了沙发上。她吩咐青河给他们端茶倒水,自己则从餐厅端来事先洗好的水果。
“这个小姑娘……”她把苹果递给叶素的时候这么说。她是看着面熟,但戴着墨镜她也不太确定。
“哦!”博托连忙介绍到,“这位是我们的优秀华裔学生代表,布罗妮娅·叶同学,她的眼睛呃……刚做过手术。”随后又是一通吹嘘和夸赞。
正在给叶素倒水的青河暗暗翻了个白眼:布洛妮娅?当自己是白毛俄罗斯女高管啊!结果他疏忽了漫过杯壁的热水,当他发现后已是水漫金山。他连忙又去找抹布收拾。
“不好意思……”青河抱歉地笑笑。
“你坐那儿吧。”青河妈妈接过抹布,干脆利落地处理好。
青河打算再搬一个板凳坐到沙发对面,但是叶素给他挪出来了一个位置,示意他坐过来。他犹豫了一下,坐了过去。他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雅茶香,这让他不禁抽动鼻翼深嗅,而茶香的后调此时又慢慢浮现出微甜的茉莉香味。他看向叶素,后者正在从包里掏出各种各样的文件说明,向他妈证明梅斯-博伊龙学院的悠久历史和合法地位。譬如神罗皇帝弗朗茨一世当年颁布的诏书的照片——据称此原件保存在校史博物馆内;瑞士高校联席会议和大学校长联合会、认证委员会颁发的一系列证书——他们费了好大功夫给青河妈妈解释瑞士没有教育部,这几个莫名其妙的会议就是所谓瑞士官方了;几份报道,来自《新苏黎世报》的,有大幅的版面来报道梅斯-博伊龙学院与新索邦大学的学术交流合作和资源共享,他们承诺青河就读后每学年都会为其提供前往世界一流高校的交换机会;一叠教学计划,博托说他们会为每个学生量身定制培养计划,这份教学计划是个模板,将来可以针对青河的具体情况再做修改。
“戏剧与人类学专业?”青河妈妈拿起教学计划,不解地翻看起来,“这是什么专业?”
“一门新兴学科。”博托挂着职业的笑容回答,“是戏剧学和社会人类学的交叉衍生学科。”
青河妈妈似懂非懂,只是点头。
“我校的戏剧学学科历史悠久,创始人是著名的迈宁根公爵格奥尔格二世的朋友恩斯特·海因里希·冯·布鲁根。当时格奥尔格二世希望能够系统化地发展他和路德维希·克罗内克在戏剧方面的实践经验,使之成为一套理论。”博托介绍到。
“所以就是可以当导演的吗?”青河妈妈放下教学计划后问。
这个问题颇为尖锐,以至于博托一时有些卡壳。
江获麟接过话茬,说:“不,您可能有些误会,我们的培养目标并非是专业的戏剧导演或者相关人才,而是更加理论化的学者。”江获麟微微顿了顿,他意识到这样的说法可能并不是青河妈妈想听到的,于是他又补充道,“但倘若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导演,这样的理论学习和研究也是大有裨益的。”
“你觉得呢?”妈妈看向青河问。
“这个……”青河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他甚至从来就没有看过戏,“嘛,也不错的。”
“想学这个?”
青河耸耸肩,有些无奈的回答:“还行。”
博托有些激动地推荐道:“我们是在对你进行一定的评估之后推荐你学习本专业的,当然你也可以根据你的兴趣学着其他专业,我们并不反对学生依据自己的兴趣选择自己的发展方向。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因为我们学校向来以人文科学方面见长。”
“这孩子一直犹犹豫豫的。”青河妈妈抱歉地笑笑,“还要吃些水果吗?”
“谢谢。”博托说,“我自己拿就可以。”
他拿起一根香蕉吃了起来,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窘迫中。
青河不习惯这样的沉默,便有些逃避似的进到了厕所里。
他清楚这些这的那的的专业都只是幌子,都只是哄骗他妈而已,所以其实什么都没差了。只是如果是理科或者法学之类的专业比较容易露馅,倘若是是问你个专业问题你马上就暴露自己对此一无所知的真相了。反倒是这种专业听起来很高端又容易糊弄,才被当作是好用的伪装。既然如此,其实换成其他的类似专业,比如什么艺术史论、宗教伦理、甚至是神学都无所谓。毕竟没人会在听到你说你大学学的神学后真和你讨论海德格尔哲学中所揭示的神示的可验性——某些神神叨叨的人除外,但他们往往也只是在听你说了一堆名词之后瞠目结舌地说:“罢了罢了,和你说不通。”
可惜的是梅斯-博伊龙学院并没有神学院,如果有的话那就太有意思了。
青河洗了把脸,把尚且据守在眼窝中负隅顽抗的最后一点困意驱散,开始盘算起怎样的说辞才能更好被自己家长接受。他还是决定去留学。倒不是博托他们步步紧逼的使他妥协了——固然有此成分在,但也不算太过主要的原因——而是他忽然想起来昨天夏典尧说的:“加油”。
那就让我去吧,去到遥远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地方。
走出厕所,他听见叶素的声音,正在抱着宣传画册给他妈讲在梅斯-博伊龙学院里的生活:“这里是平时我们上课的地方,是典型的巴伐利亚式建筑,兴建于1896年。里面已经经过了现代化的改造,有空调有地暖。不过当地气候常年宜人,所以用的机会并不多。”
青河坐到叶素旁边,感觉那种令人心旷神怡的茶香似乎浓郁了一点。
“都是些老房子啊!”他妈妈感慨道。
“毕竟我们学校历史很久远了。”叶素往后翻了两页,“不过我们也有些新建筑的,这个学生学术交流中心就是新建的,设计师是著名的彼得·卒姆托。”
学术交流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盒子,深深地嵌入了它所依托的山体中,仿佛是科幻小说中的天外来物一般规整,由纯粹的蒙德里安式的平面几何图案构成,整洁的自然而又超脱。在正面的左上角挂着梅斯-博伊龙的校训:“Amicus humani generis(全人类之友)”,因此又使得整座建筑有了神性。
博托问青河:“你现在呢?怎么想?”
青河点点头:“我会去的。”
博托的笑容像是在说“不出所料”,他又看向青河妈妈,说:“那我们要不要现在签一下文件?”
“哦,可以。”青河妈妈接过了博托递来的文件。
这时青河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是他爸爸打来的。
“我去接个电话。”青河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你收到那个包裹没有?”他爸张口就问。
“什么包裹?”青河一时间没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