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范政委进屋，仨人立马起身，谢书记向边三儿介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范政委。”
边三儿“啪”地一个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长官好！”
谢书记又给范政委介绍：“这位就是我向您提起过的边运升，边营长。”为了当官后叫着气势，边三儿给自己起了个大气的新名。
范政委不客气地坐在正座，又示意几位坐下来，然后冲着边三儿身后挎着大张着机头驳壳枪的少尉排长说：“别紧张，小心走火。”
边三儿回头骂了句：“妈的，谁让你打开保险的？”然后，搭起笑脸对范政委说：“带个兄弟主要是为了您在城里的安全。”
范政委乐着说：“在滦州城还没听说谁敢伤我的，今天是兄弟们聚聚，城里城外都有咱的人，没啥危险，你就放心吧。”说完，范政委脸儿一沉，马上转入的正题；“边营长，你最清楚，这身儿汉奸的皮穿上了可就不好脱呀。谢书记向我讲了你不想当汉奸想为八路军做点事儿的想法，这很好。今天我来和你见个面，一是向你表明我们八路军欢迎你弃暗投明的做法，二是给你布置近前儿的几项任务。”
“那是那是。”边三儿弓起身虔诚地向范政委鞠了个躬。边三儿继承了他爹脑瓜灵便的基因，打小就会审时度势，当上治安军营长后，他就知道给日本人舔腚溜沟子的官可不是个好差事，汉奸的名声几辈子都洗不清，就琢磨着得给自己找条后路，原想搭勾南京派来的人，抱上中央政府的大腿，但人家嫌自己的官太小，几次上赶着递话可人家根本没有理会，万般无奈，只好想法子和在城里城外满地跑的土八路联系了。一来二去，联络上了滦州城北关的共产党地下组织，谢书记提出让他带着人和枪起义上山，这条件让边三儿着实犯了难。一是上山和一帮子穷棒子忍饥挨饿东躲西藏的他可受不了这个罪；二是日本人占着东北、华北，兵强马壮的，八路军的几杆破枪能成啥大事儿？边三儿向谢书记提出，自己目前人单势孤，先给八路当内应提供情报，待时机成熟后再做打算。这次八路的大官范政委没向他提起义的事儿，边三儿心里算是松了口气。
其实谢书记他们也早就料到边三儿不是个真心抗日的人，但既然他想脚踏两条船那就让他干点儿正事。范政委和滦州县委领导商量，这次就利用边三儿，在后方空虚的滦州里城给日本人闹出点动静。范政委喝了口茶后说：“边营长，这第一件事也不算是任务，头前儿我们下山有些仓促，想从你这儿先借些钱救救急。”
“多少？”边三儿谨慎地问。
范政委伸出两个手指头：“两千。”
“啊？”边三儿有点发蒙，话中带起了哭腔：“咱那儿有那么多钱呐，长官，咱这是个小买卖儿，全营加起来才二百来号人，不瞒您说，日本人盯得太紧，咱也就偷着吃点空饷，一个月顶多能赚个十块八块的。”
范政委乐了乐：“别急呀，我是借，一两个月就还给你。听说边营长在滦州城的道上混过，朋友多，找几个大户借借嘛，比如说旅店饭店、舞厅白面儿馆什么的——”
边三儿听着一拍大腿：“哎，长官，您还真提了个醒，要不你派人进城砸几家白面儿馆吧，咱兄弟们给你们把风，那地方钱一准儿少划拉不了。”
范政委回头会意地望了眼谢书记：“也是个法子。这样吧，我们再琢磨琢磨，你也拿出个稳妥可行的方案来，咱们合伙干，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
“中中，我立马拿方案。”边三儿心里早就打起过小九九，日本人对治安军从来都没放过心，滦州城由自己把守，把治安军都放在城外，边三儿的营驻防在城南响镗镇一带，原先和他一起混的几个兄弟们在县警察局干的不少，哥儿几个早就有敲家“白面儿馆”开开荤的想法，但因城里的日本宪兵把控得紧，自己这几块料又人单力薄，就一直没敢动手。这次如能够借八路的手敲几家“白面儿馆”，那真是件一箭双雕的好事儿。其实范政委和滦县县委领导早就商量着想把城里的银号或“白面儿馆”端几家，一来响动大，二来这些地方钱多，也正好给部队补充点儿给养。银号历来是防范重地，戒备森严，不容易下手；“白面儿馆”客杂眼稀又是个消金窟，没准儿还真能划拉不少，范政委这次见边三儿就是想让他给打好外围。
“这第二项任务。”范政委没给边三儿喘歇的空当，“从日本人手里给咱队伍弄几样像样的家伙吧。”
“中，中”范政委话音没落边三儿就应承起来：“两挺歪把子，再加两支大镜面儿，您瞅中不？”
前些日子边三儿的营跟着日本人在昌黎一带剿灭了一伙叫“老北方抗日救国军”的土匪，缴获了土匪花大价钱刚从唐山走私来的两挺簇新机关枪和四支大镜面儿驳壳枪，边三儿藏在了床铺下面一直没舍得上交，原想瞅机会卖出去，但近来日本人剿匪剿得地面儿上快没了人，枪存在手里时候长了也是个祸害，正好给八路送个人情，也算是送给范政委的见面礼儿。范政委一看边三儿这么痛快，一拍大腿说：“好，边营长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客气了，明天派人上门收礼。”说完，冲着谢书记说：“老谢，这大晌午的，该赏口饭了吧。”然后又对边三儿说：“边营长，要不你陪我们兄弟几个一块吃？”
边三儿听出范政委有下逐客令的意思，忙站起身说：“不了不了，我们兄弟俩吃过了。菜已经点好了，你们敞开儿吃，账我都结过了。”
边三儿带着手下排长下了楼，谢书记招呼伙计上好了菜，仨人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彭排长狼吞虎咽地扒拉了几口，顺手抓起四个肉包子就下楼换龙头。龙头进了房间瞅着满桌子的饭菜，哈喇子立马流了半尺多长，范政委朝着桌子努努嘴儿，龙头上手就抓，直吃到翻起白眼儿才捧着肚子满足地坐了下来。看着龙头已经吃饱，范政委起身和谢书记说：“我想去家白面儿馆看看，你去过吗？”
“没有。”谢书记脸红了一下：“那地方好人谁去呀？”
“我去过。”龙头立马接过话茬儿。
“你去过？”范政委转过身瞅了眼龙头：“这地方你也去过？”
龙头乐着说：“以前我爹常在那儿泡着，我找过他几次。”
“怎么？你爹？你爹也还活着？”范政委更吃惊了：“刚才一个姐，一会儿一个妈，这会儿又冒出个爹，你不是说你小子是孤儿吗？”
“白面儿馆”是百姓们叫出来的，其实是朝鲜人开的山货店或药店。日本人占领东北和华北后，一些朝鲜商人借着日本人的势力跑过来开起了山货店和药店，销售朝鲜产的山参、鹿茸等山货和药材，一些黑心商人则在暗地里偷着贩卖起鸦片、海洛因等毒品。朝鲜人是二鬼子，大都会说日本话，跟日本人走得挺近乎，县政府和警察局谁也不愿意惹这个麻烦；日本宪兵队的军官们拿了朝鲜老板的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听说日本军部的高层出于毒化中国人的恶意，竟然纵容朝鲜人在中国大量销售毒品。海洛因比鸦片利润高得多，一时间，滦州城里就冒出了三家打着高丽山货店、药店旗号的“白面儿馆”。刚开始时“白面儿馆”还是偷偷摸摸地卖大烟、卖白面儿，没几天摸透了县警察局的稀松怂性，更有日本人在后面撑腰，这些“白面儿馆”胆儿大了起来，前店装模作样地卖山货，后院正房、厢房每间屋里都垒起了两排大炕，想吸大烟的，烟枪、烟灯和大烟泡一条龙伺候；想打海洛因的，针管、盐水全备齐整，店里还从窑子里选了些手脚麻利的窑姐儿，专门伺候着客人们打针、点烟泡，吸饱抽足起了性子不想走的，拉个窑姐就奔单间儿泄泄火。一年下来，除了给日本人和警察局送足喂饱后，一个“白面儿馆”一年少说也能挣个万八千的。
龙头带着范政委和彭排长来到了南小街上的一家高丽山货店，仨人脚一踏进店门还没开口，一个身穿宽大朝鲜服装像是掌柜的中年人快步走出柜台，警觉地堵住仨人来路，用生硬的中国话说：“站住，你地，什么地干活？”
从没见过这么橫的卖家，范政委伸手向掌柜的抱了抱拳：“掌柜的，我们打唐山来，想从你店里进点货，你这儿有吉参吗？”
掌柜的根本没听懂范政委说的啥，扭头向后院叽哩咕噜地喊了一句什么，三个年轻人应声提着大木棒子跑了进来，范政委一看阵势不对，赶忙一边摆手一边面带微笑说：“慢着慢着，有话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没必要动手动脚的。”说着，向身后的彭来和龙头一挥手，仨人赶紧退出了店门。吓出一身冷汗的龙头低声问政委：“他娘的，他们咋儿眼这么尖？一眼就认出咱是八路了。”
范政委乐着说：“他们哪儿有那眼力。一进门我才想起这碴儿来，这地方进出的都是些个小鸡子似地大烟鬼们，哪有像咱仨壮得像牛犊子似的来吸白面儿抽大烟的呀。”
一是防着边三儿嘴秃噜走露风声，二是山里急等着城里闹出些响动，回到石坊镇范政委没顾上喘口气就连夜布置行动：兵分四组，每组五人，三个组负责进城砸“白面儿馆”，一个组奔响镗镇取枪。第二天天还没亮，范政委、彭来、孟庆龙各带一个组就再次身着便衣进了城。谢书记也一大早通知边三儿，让他马上联络城里的几个治安军和警察兄弟在三家“白面儿馆”附近埋伏好，到时候把手里的枪借给八路，并按计划配合八路的砸馆行动。
日上三杆午时刚过，趁着富余人家吃完午饭正眯午觉的档口，三个小组同时行动开始砸馆。行动比计划的还要顺利，平日里在中国百姓们面前吆五吆六的朝鲜二鬼子哪儿见过这等阵势，枪口向他们脑瓜子上一顶，就乖乖地把银柜里的北方券、袁大头、金银首饰全都掏出来了，战士们还顺手把炕上大烟鬼们的衣兜也搜了个遍。不到半袋烟的工夫，三个小组的人背着大钱袋子按计划在“阁上”汇成一处，把枪交给等候在那里的谢书记，然后迅速向东门转移，一路上还不忘把写好的抗日传单塞进各家商铺的门里、贴到街头巷尾。埋伏在“白面儿馆”附近的几个卧底警察听到朝鲜人的报警声，有意大喊大叫虚张声势地引着人马向南门和西门追。把守东门的治安军里两个边三儿的兄弟瞅着时辰已到，将预先搀了蒙汗药的香烟给俩守门的日本宪兵点上，瞬间就犯困的俩小日本子眯了马虎地瞅着十几个大小伙子从眼前一溜烟地跑没了影。范政委带着人马先绕着研山向东南跑了十几里，等天黑下来，与从响镗取枪回来的小组汇合后，再趁着夜色坐船过滦河回到了石坊镇。坐到自家炕头一数，连北方券带袁大头有五千六百多块，还有三十多个金戒指、银手镯和金项链儿，外带边三儿送的两挺簇新歪把子、两支大镜面儿，瞅着没费一枪一弹就抱了来这么一大堆亮光光的战利品，范政委和小史团长乐得都合不上了嘴。范政委也不食言，立马派人给边三儿送去五百元北方券，算是对这次配合行动的奖励。
八路军大白天进城砸“白面儿馆”的行动立马在滦州炸了营，日本人连忙从山区前线调回一个中队，又将边三儿的营调到西门外，加强城内外的警备，同时，城里和车站、码头实行二十四小时全天戒严，白天行人进出城必须持有日本宪兵队签发的《良民证》，晚上任何人不得随意在街上行走，否则格杀勿论。军营、政府、学校等各个重要地点都加派了岗哨，滦州简师大门口也配上了两个核枪实弹的治安军士兵。为了防止学生们走出校门生事，县政府派到简师的学监要求，所有学生们未经批准不得离校，没有特殊理由礼拜天也不得回家。
（三）
简师刚开始招生时八成以上是女生，若大校园只有孤独独的几个男生，后来男生们都不好意思报考，简师校园里就全都是女生了，学校干脆改称为女师。在教师的训导下，平日里女生们一个个显得淑娴安静，到了晚上熄灯以后，就成了女孩子们一天里最自由、快乐的时刻，学生宿舍是十五六个人睡在一起的大通铺，大家脱下棉衣棉裤，就像是剥掉了厚厚的外壳，手脚和言语都放纵起来，熄灯的哨子声响过，女生们会先安静一两分钟，只要有一丝动静，大家就会像遇火的干柴一般腾地热闹起来，平时关系好的，俩人就钻到一个被窝搂在一起说点儿女孩子的悄悄话；爱动爱闹的，就开始疯狂窜被窝游戏，一个被窝一个被窝地从东头钻到西头，抠完这个的肚脐儿又抓那个；等到大家都疯够了，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躺着聊起大天儿来，哪个老师最厉害、哪个老师多阴险，但女孩子们最爱聊的还是谁家的大哥最漂亮、哪家的表哥最帅气，聊得女孩子们脸蛋发烧、小肚子滚烫，直到校监进屋查房或者终于有个同学困得喊出声：睡吧，要不明天就爬不起来啦，大家才悻悻地各自裹起被子渐渐地进入女孩子独享的甜美梦乡。自从八路军进城砸“白面儿馆”后，宿舍里女生的话题就转了过来，有人添油加彩地把八路军描绘成了神勇无敌地横扫滦州城的天兵天将，接着大伙你一句我一句地骂起在滦州城胡作非为的小日本子，聊着聊着，学生们的情绪都亢奋起来，有几个思想激进的同学冒出了头。王兆燕、焦香梅是昌黎人，家乡住过八路，平时俩人就常流露出抗日思想，兆燕提出咱们也该成立个女生抗日会，大家纷纷响应，吵吵了半宿，大家终于定名为滦县简师爱国反日学生会。玉簪爱静，平日里宿舍里哪怕是吵闹声掀起房顶，她也只是静静听从不主动搭话，充其量被谁的段子逗得跟着大伙乐乐。玉簪更不掺和同学们的政治活动，也不喜欢那几个咋咋呼呼的激进同学，但每天晚上耳朵里都灌满了小日本子在滦州城干的坏事，尤其是睡梦中常常像过电影似的晃出喜儿姐受辱的情景，对小日本子打心底里痛恨，宿舍同学们都吵吵着加入爱国反日学生会，玉簪也随大绺跟着入了会。
学生们青春气盛，做事麻利，简师爱国反日学生会很快就开始了行动，听说滦师的男生们已经和八路联上了手，干起探情报、搞破坏甚至配合八路杀鬼子汉奸的大事。女孩子们可没这本事，就商量着第一项任务：上街贴标语、发传单。说干就干，学生们分成三个小组，第一组是几个写字好的，负责写标语和传单；第二组负责买笔、纸、墨，再从食堂偷些面粉出来熬浆糊；第三组是几个手脚麻利的，负责上街贴标语、发传单。玉簪腿脚不快，但是宿舍里唯一的城里人，熟悉城里的大街小巷，就分在了第三组。大家整整偷着忙活了两个晚上，一切准备停当，第三天晚上，熄灯的哨声一过，该第三组学生们行动了，白天有人摸清学校食堂煤堆后面的围墙塌了半截儿，刚好能够跳进跳出，又高又胖的焦香梅带领第三组的玉簪等五个女生偷偷溜出宿舍，来到食堂后身，大家连推带顶帮着笨鸭子似的焦香梅刚爬上半截墙头，突然，一个黑塔般的身影站到女生们的身后，接着传出低沉而又严厉的声音：“站住，都给我站住。”
孩子们被喊声吓得直哆嗦，焦香梅也惊得从墙头上掉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玉簪借着月亮的微光瞅出黑影好像是朱师傅，窃窃地问：“朱，朱师傅吧，我，我是白玉簪。”
“知道是你们。”朱师傅上前一步，一拉将焦香梅拉起来：“你们这是干啥？找死呀！”
“我们，我们想出去玩会儿。”一看是朱师傅，焦香梅胆子大了起来，抓住朱师傅的胖手撒娇地说：“朱师傅，你可别跟训导员说呀。”
“放屁！”朱师傅一把甩下焦香梅的手厉声说：“你们这点儿小九九我还不清楚？全都给我乖乖滚回屋去。”
朱师傅在女生们面前从来像个乐呵呵的弥陀佛，没人怕他，眼前如一头发怒狮子般低吼的朱师傅一点都没吓住大家，焦香梅反倒得理不让人起来，冲着朱师傅喊：“你是中国人吗？小日本子占我们国土，欺负我们同胞，你能坐视不理吗？我们就是要站出来宣传抗日，让广大民众团结起来，和小日本子斗。”
“快给我住嘴！”朱师傅警觉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对女生们说：“你们还都是些个孩子，和小日本子咋儿能这么斗呀？上街就是送死，听你朱大爷的，都快溜回去。”女生们犹豫着谁都不动，朱师傅急了，“都不动是不？再不动我就叫训导员了。”无奈之下，女生们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宿舍。
第二天一早，焦香梅和白玉簪就被教导主任叫到办公室。凶神恶煞般的教导主任要求他俩写出所有挑头闹事的女生名字，并严厉警告，如敢擅自离开校门上街惹事，立即除名并送县警察局。
回到宿舍，焦香梅和白玉簪都确认，一定是朱师傅告的密，这个笑面虎！人面兽心的家伙！但玉簪心里还是怎么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上街贴标语走不通，大家又捉摸着新的法子。有人提出，让玉簪以母亲生病的名义告假回家，路上偷着把标语和传单散出去。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下，白玉簪只得默默点头答应下来。临到礼拜天，玉簪以母亲生病的理由向训导员请了假，穿起袖筒和怀里被标语和传单塞得鼓囊囊的棉袍，挎着偷偷攒给妈妈的干粮布包离开了学校。一路上玉簪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身上的传单不小心掉出来，从东大街转南大街再拐到南小街，行人如织，眼看要到家了，一张传单都没敢发出去，瞅着眼前不紧不慢过往的行人，玉簪急得快要哭起来，正在东张西望犹豫地走着，忽然从眼睛的余光中发现了一个若即若离的熟悉身影，玉簪猛一回头，见到胖哒哒的朱师傅正不紧不慢地在十几步开外跟着自己，又是这个狗汉奸！玉簪又急又气，转身就要去和朱师傅理论，突然从街口蹦出了个人拦在眼前：“嘿，你咋才回来呀？”
是石金信。玉簪一惊，手不自觉地护住怀里的传单：“是你？你在这儿干啥？”
“干啥？”金信显得有些激动：“我都等你好几回了，上个礼拜你咋儿没回家？”
“学校不让回，你等我干啥？”玉簪一心想甩掉朱师傅，随口支应着金信。
“我，有点儿事儿和你商量。”金信说完，脸腾地红了起来。
“啥事儿？”玉簪瞥了一眼金信，并没有发现金义的异样，忽然心里生出个主意：“哎，你先帮我个忙中不。”
“中啊。”金信兴奋起来：“啥事儿？咋儿帮？”
玉簪回头瞅了一眼，朱师傅正蹲在街边杂货摊边上假装挑炊梳。“来。”玉簪拽起金信胳膊，快步躲进一家院门洞，身体紧紧贴住金信低声说：“快，把衣扣解开。”
一见这阵势金信吓得不轻，双手护住胸口嘴上哆嗦着忙说：“这，你这是要干啥？在这儿可不中啊。”
“哎呀，你瞎想啥？”玉簪伸手一边解金信棉袍的扣子一边把自己怀里的传单往他怀里塞。金信一下子明白了玉簪的意思，忙配合着把传单靠怀里塞牢靠，然后小心地问：“是传单吧，你咋儿这么大胆子？”
玉簪塞完传单又给金信系好扣子，抬起头几近恳求地说：“你替我把它们发出去吧，后边有坏人跟着我呢。”
“没说的。”金信立马扬着头拍了拍胸脯说：“包我身上。”
金信刚要走，玉簪又一把拉住他的袖口低声嘱咐说：“小心点儿小日本子还有警察，找没人的地方散完就快回来，我在家等你。”
“把心放肚里儿吧。”话音没落，金信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进了家门，和母亲打了个招呼把干粮放下，玉簪就忙着出屋焦急地在院墙边来回转悠。荣儿跟出屋刚问女儿一句，玉簪就连推带搡地让母亲回屋。女儿大了，有了心事，荣儿知道管多了会落埋怨，只好骗腿上炕守在窗户上镶着的小玻璃框边，一边做着手边的活一边不时地向外瞄上两眼。没一袋烟的工夫，金信就急匆匆赶了回来，听到轻轻的敲门声，玉簪赶紧开门将金信迎进院焦急地问：“咋儿样？发了吗？”
金信扬着头得意地说：“都发光啦，我还给日本窑子里也塞了两张。”
“啊？！没人瞅见吧。你咋儿这么快？”
“咱这本事！”金信两手一插腰，骄傲地翘起嘴说：“我撒开丫子一口气儿跑了三条街，别说小日本子了，就是电驴子都追不上我。”
玉簪用敬佩的目光瞅着金信说：“你真行，那我咋儿谢你？”说着，玉簪脸腾地先红了起来。
“谢啥，那啥——”金信话刚到嘴边，荣儿从屋里走了出来，向他俩招呼说：“丫儿呀，是大虎头来了吧，进屋坐吧。”
母亲声虽不高但把俩人吓了一跳，瞬间俩人的脸一起红了起来。玉簪拧着身子跺起脚嚷起来：“妈——，让你回屋你咋儿又出来啦！我和同学有事呢。”
“中，中”荣儿知趣儿地扭身回了屋。金信刚要再说话，玉簪忙打开院门：“你快走吧，谢谢啦。”
金信犹豫着不愿意动步，“我，我还有事儿没跟你说呢。”
“啥事儿？快说。”玉簪有些不耐烦。
“我，我要去上学了。”金信一紧张有些语无伦次。
“中，我知道了，你快走吧。”见金信还没有动的意思，玉簪急了，“哎呀，你上不上学跟我有啥关系？快走吧，再不走我妈又该瞎猜了。”
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母亲的声音，“大虎头哇，这是我昨个蒸的素馅儿饺子，给你妈带几个去。”
“哎。真香呀。”金义爽快地从走过来的荣儿手里接过布包，夸张地闻了闻后调皮地说：“姑姑，我是二虎头，长得比我哥高，也好看，你没瞅出来呀。”
没等金信说完，玉簪一把将他推出院门然后插上门栓，金信隔着门缝又说了一句：“我，我是去满州国的新京上学。”
玉簪没有答话，紧紧地闭起了眼睛听着金信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突然，眼前蹦出“新！京！”两字，新京？那不是满州国的首都吗？为啥去那儿上学？新京在吉林，离滦州要有好几千里地呢。玉簪想追出去问问，可没有打开门的勇气，此时忽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