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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寒冬腊月,灰白色的云寂寞地望着行色匆匆的人,到处是一片热闹。

赵家已经忙活了好几天。为治办年事,各房进进出出,佣人杀鸡杀鸭,上上下下皆是忙忙碌碌。赵老爷躺在旧椅上拨弄着烟丝,空气里散漫着幽微烟草味,还有小孩的笑声。小孙女徽均在院里追逐嬉戏,红红小手捏着小桔灯,又爬到八仙桌上偷拿糖果糕点。

腊月正是商铺的旺月,一到年下,置办年货,炮仗生意极兴旺。谁家都要掏钱添置些,平日里再节省的人家,也要买上几盒,热闹一番,放了炮竹,听了喜气,才算过了年。

赵家店铺的玻璃窗上,贴着新货小礼花八折的红色条子,一条商铺街另外几家同行也贴出了八折九折的广告。火药味从年头一直烧到了年尾。

尤其是隔壁祥记。这家店的老板,当年落魄,饭讨到了赵昌记门口。赵老爷看他可怜,大冬天只裹着一件单薄的棉衣,收留了他,让他在店里打杂。他人聪明,口齿伶俐,进货,谈价,出入都带着他,不到三年成了掌柜,有人来挖他,也不自抬身价,一直留在赵昌记,安安分分,话也不多。谁想他后来自己开起了店,还挖走了不少老主顾。人心难测。

这么多年,光顾赵昌记的人始终最多。一直流传下来的老字号。除了质量好实惠多,还有一个原因是赵老先生的口碑极好。那十数年军阀混乱,有人借乱趁火打劫。他硬是一把火将所有鞭炮一齐放了,又将所有银钱都投了水,那一次真是没想活了,关在牢房受了多少罪,托了多少人才被放出来,重开了赵昌记。真真是福兮祸所伏,商会送来浩气长存四字匾,横在正厅梁上,这四个字比菩萨还灵光,生意越来越好,门面越阔越大,名声在外,别人就愿意去赵昌记。

现在赵老先生已经不大去店里。自从有了小孙女,陪着她玩,便更不管事了。赵佑千这两年,收了心,也当了家。现掌管着所有生意。

朔风吹着这块招牌,响了整个上午。店里的人越来越多,客人不断,打八折的促销,引来了很多生意。宋钱民,陈守贵,李鹤非,尤林生这几个小厮忙上忙下,一会儿从库房拿货,一会儿算账找钱,嗓子都快喊哑了,额头上都是汗珠。赵佑千也出来帮忙招呼生意。舞狮耍龙的街头艺人来到赵记店前,龙头吐出一丝火光,焰火盘旋,碎红满地。他高兴地给了一把赏钱。

赵记生意越发发的好,节下的打赏也格外大方。赵家的人,里里外外,都沾了光,底下的人也打扮得光鲜。宋钱民,陈守贵,李鹤非身上都添了新衣服。只有尤林生最节省,年底都还穿着去年那件又薄又旧的棉衣。李鹤非平时打趣问他,你这么年轻,着急攒什么老婆本,让我带你去温柔乡享受享受,一沾上女人,快活似神仙,这女人比烟赌还难戒。他每次听完脸一红,说我要存钱读书。旁人起哄笑道,书呆子。

十一点多钟时,赵佑千坐在铺子里清点存货和结账,他眼见到了饭点,对着尤林生喊道

“小林子,去隔壁饭馆叫几个菜,让他们端过来。你再去何记买一斤卤猪肉,两碟花生米来下酒。”说完递给了尤林生一把零钱。小林子十五六的光景。他年纪最小,又最勤快,一天在店里站十来个小时。中午叫饭可以出去走动走动,赵佑千便都打发他去。

“等小林子把菜买回来,大家就吃饭。先休息会儿。下午老宋帮着看店,佑僖今天回来,等会儿我就回去了。”赵佑千交代完便走了。

“今年冬天真冷啊,乡下的地都冻裂了。”宋钱民边说,两只长满老茧的大手,边搓着哈气。他过了四十,脸上皱巴巴显老,看着比同龄人大许多。

宋钱民为人十分和气,又懂一点医理,旁人都叫他老宋。他说百子柜里绿悠悠的山草药,没有他不认识的。

他以前有一家药店,早先生意还过得去。只是药店生意到了晚上就比较冷清,都是白天看病抓药。后来,索性不做晚上的生意,一到夜里他就去打牌,沾上了赌,通宵通宵地玩,白天起不来,药店开一天,关一天,没个准时。原先来药铺的人都去了别家,生意做不下去,日子也越过越艰难。他上有老母,下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孩子的娘怀着抱着小的整日整日哭,实在维持不下去了,卖了家传下来的药铺,才来了赵记。

“是啊,风像刀子一样。”店里伙计陈守贵说。

这陈守贵,家里开着一个杂货店,卖的都是些便宜货。一家的生活全指着他,凑活着够吃够穿。往日里虽不见大鱼大肉,但饭桌上也是有荤有素,过得有滋有味。只是后来家里人口日渐增多,负担太重,孩子上学吃饭穿衣穿鞋,样样都需要钱,一旦谁生个病,多余的钱都用来买药,家里一下子就给掏了个空。一个小杂货店的收入撑不下去,他让媳妇守着店,自己出来多做份工,苦力,车夫,摆摊,都试过,只是扣除伙食的钱,剩下的还凑不了一个整数。走投无路时,跟着老宋来了赵记,攒一点钱便寄回家去。他觉得不苦,活得下去了。

“腊月一过,立春就暖和了,最冷的就是这几天,熬熬就过去了。”说话的是李鹤非。

李鹤非形同仙鹤,干瘦细长,旁边的人常打趣他,说你怎么这样瘦,是给女人掏空的?他祖籍在南京,祖辈原也是书香之家。可惜父母死得早,只有一个祖父管着,又是极溺爱。他是个纨绔子弟,从小就顽劣,酒气嫖赌,样样沾身。祖父死后,更是花钱如土,一点薄产都花在女人身上了,光景好的时候,金银珠宝流水般花花地送,没有几年,祖辈留下的基业也挥霍完了。他说,男人活着,就是图点痛快,牡丹花下死也风流。

“你知道尤林生的小姨吗,我远远见过一面,真是销魂。若是她能陪我睡上一觉,做一晚的神仙,立刻死了也罢了。”

“别说胡话,发什么痴,让小林子听到,他非要和你拼命。”

“听小林子叫她尤姨,辈分大,不过年纪大不了几岁。”

“对对,叫尤百合,还有个妹妹,两姐妹听说都是貌美如花,一对尤物,厄”

“尤百合是苏州人,嫁给了一个姓钮的满人,当姨太太。”

“她长得那样好,怎么还是姨奶奶的命?”

“这里头有个缘故,她命不好,这姓钮的是把她从会香院花钱买来的。”李鹤非早先出入各大妓院时,就听过尤百合,若不是家道中落,也想一亲芳泽。这听说本是半真半假,虚虚实实,这会儿他又添了想象,絮絮叨叨了说了下去。

尤百合有个妹妹,底下还有三个弟弟。父母想要的是男孩儿,偏偏头二胎是女儿,觉得生了赔钱货,长大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这泼出去的水,连个影儿都见不着,指望不上。

她们俩生得像花儿朵儿,脸娇嫩,手,脚也娇嫩,像脱了壳的蚕蛾。出生时院子里偏巧开着野生百合,姐姐就叫了百合,妹妹便是花上的蝴蝶,唤作小蝶。一对娇艳的美人胚子,却并没有赢得父母的欢心。

等三个小弟一出生,父母高兴得不得了,捧在手心。单是各人的名字,就花了不少钱请私塾先生取名承轩,正保,世文,都是很好的意头,好是好,还觉得不妥当,于是找到村头的瞎子算命,拿着生辰八字,又挑挑拣拣,才定下来。

可是好景不长。一家七口,日子过得紧张。偏乡下遇到灾荒,土地无收。那一年,穷得吃不上饭,眼见着一家人挨饿,父母把心一横,接受了一门亲事。提亲的这人姓王,四十岁多,头发半白,有门手艺,做了好多年的木工有几个钱,出手大方,只是模样不大整齐,看上去像个痨病鬼,一直没有讨上媳妇。他给了谁看了都要接受的聘金,只要是一个黄花闺女。他跟着媒人来过尤家几次,每次都客气地陪笑着,只是不时地偷看她。尤百合知道他盯着自己看,故意扭过头不去看他。那一天所有人走后,桌上添了酒,几味菜,浓浓的荤腥味,各怀心事。尤百合明白已收了定钱。晚上吃过饭她对墙躺着,望着外面的黑夜,一片死气的安静,眼泪花花往下趟。

夜很深很深的时候,仿佛又置身于生她的黑色盆地。为什么会有这样黑的夜?她半夜起身朝着爹妈睡得那间房磕了头,又趴在妹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我会回来接你。

尤百合来到上海做起了童工。工头看她长得俏丽干净,袅袅婷婷,在她十七岁那年的夏末,偷偷卖给了福州路的会香院。偏清白女子流入烟花巷,她成了十一号的尤玫瑰。

这年,钮宗林来到上海,一行人为新上任的官员接风洗尘,台上一个秀丽女子弹着古筝,轻吟着: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去。

流淌的琴声给钮宗林一种向后退的感觉,一退再退,一直退到有个黑色的角落,不想让人靠近。良久之后,钮宗林问,

“这是南宋严蕊的词。”

“先生,喜欢这首词?”

“嗯。不过我更欣赏写它的人,一个奇女子。”

“先生,她只是个妓女。”

“哦?”

“和我一样的人。”

“才气,和身份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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