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英卓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因为货办得很顺利,所以他心情也不错,然而刚步入长安城之后,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太对。
四下里的人,都在悄声讨论着什么。“法政那家伙真不是个东西,连自己的恩公也害。”
“是啊,子钱家人好心善,把这种人留在府里当管家,没想到却是农夫捡了条蛇回家哩!”
“子钱家这下可是被自己的好心给害了。听说无盐淡夫人当时就又惊又怕地吐血身亡了,真是作孽啊!”
“现在赊贷行里面都被法政给控制了,搅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好多老顾客都不愿意上门了。”
“大家还是盼着无盐淡大人早些回来。不过听说这次是私藏吴钱的罪名,京兆尹大人很是重视,子钱家恐怕凶多吉少啊!啧啧啧,真是老天不长眼,好人没好报!可怜了子钱家那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娃子,这么小就没了爹娘,法政那狗东西真该天打雷劈!”
“谁说不是呢?连钱串子那么屁大点儿的孩子他都下得去毒手,这种人早该下地狱,千刀万剐下油锅!”
……
众人纷纷议论着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让英卓震惊不已。他万万没想到,在他离开长安的这段时间,方圆赊贷行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疾步走回丝绸店中,正巧和郭解碰个照面,郭解连忙欢喜地迎上去:“大哥你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郭解虽然兴奋,但说这话的时候还是难掩一脸愁容。
“没什么大问题。”英卓点了点头,脸上却无喜色,“不过你先告诉我,关于方圆赊贷行跟无盐淡大人的事情,可是真的?”
郭解听到英卓这么问,想来在回来的路上,英卓已经把该听的不该听的都一并听了去了。郭解知道英卓一向敬重无盐淡大人,且说起来,英卓初到长安的时候,无盐淡对英卓也算有恩,所以对无盐淡的事情,本来是想能瞒一时是一时,否则以英卓重义气的性子,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他这个大哥是什么都好,但就是一点,为了自己视为知己之人,可以毫不顾忌地抛头颅洒热血,有时候反倒是显得鲁莽冲动了一些。
眼下郭解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老老实实地交代说:“唉,那法政的确不是人!他不但陷害了无盐淡大人,侵吞赊贷行的资产,还威胁了各家跟无盐淡大人颇有私交的大人们,连伍爷都……”
“那法政都敢欺负到伍爷头上来了?”英卓对此感到很不可思议。
伍育之表面上是个商人,,但因为黑白两道结识的人不少,所以在长安一带也是小有势力。何况大家人前不说,人后也免不了议论,伍育之一方面做着明面上的生意,另一方面也有些黑市来往。所以,一般人也是不敢轻易招惹伍育之的。那法政如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怎么敢威胁伍育之?
想到这,英卓似乎有些明白了。伍育之虽然有些势力,但毕竟也只是一介草民,八成是他暗地里私铸钱坊的事情,被法政抓住了什么把柄。能够威胁到伍育之的事情本就不多,这私铸钱坊可以算是最大的问题。英卓也时常提醒伍育之,这是个危险的行当,明里是要伍育之小心行事,暗里其实也是在告诫伍育之,做这一行风险太大,究竟不是长久之计,希望伍育之能够早日收手。
然而在这一行里尝到了甜头,又有几个人肯轻易收手?所以伍育之总是敷衍了事,当然也是碍于英卓手里的技术。伍育之这么精明的商人,怎么会看不到自从英卓加入私铸钱坊以后给他带来的利益?又怎么会不明白攻人以攻心为上,好吃好喝招待着英卓父子,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怎么着也比撕破了脸之后用刀架着他的脖子让他去做事要方便得多,当然也安全得多。
没想到郭解的回答,更加出乎英卓的意料。这些话,郭解也说得吞吞吐吐的,言语中很是透着对法政的仇视与不屑。只闻郭解咬着牙说道:“法政他……他派人偷偷潜入伍府的后院,趁人不注意,把、把小使君给偷走了,并且威胁伍爷说,如果伍爷插手无盐淡大人的事情,他、他不但要伤害小使君,还会状告伍爷窝藏……朝廷钦犯。”
英卓闻言顿时面色一沉,说不出的阴郁可怖。郭解见状,连忙摆手说:“啊,大哥,我没说你是朝廷钦犯,我没那个意思……”
英卓拍了拍郭解的肩膀,叹口气说:“我明白。我没有怪你……要怪就怪这狗娘养的法政,居然敢对小使君下手!我一定不会放过他!”英卓说着握紧了拳头,眼见就要往外冲,却被郭解死死拉住,似乎早就防备到英卓会有这样的反应。
“大哥,你冷静点儿!”郭解先把英卓给拦下来,才费心开解道,“这件事,伍爷本不让我告诉你,免得你担心和冲动。他正在想办法处理这件事法政那狗娘养的,咱们不会让他好过的!伍爷说,要对付法政,得有详细的计划,那家伙城府太深,不知道有多少耳目,一旦打草惊蛇,就会很不好对付。你放心,伍爷不会放着小使君不管的。”
郭解提起法政,也是含血愤天的口气,恨不能将那奸邪小人大卸八块方能解恨。即便如此,他还是冷静地安慰着英卓,让他稍安勿躁,这也是伍爷前几日开解他,不可意气用事,自乱阵脚。
英卓焦躁地深吸了几口气,才稍微平复下来心情,对郭解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可他怎么放得下呢?小使君落入魔爪,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万一……他可如何向大王的在天之灵交待?不过郭解说的不无道理,英卓知道现在不是鲁莽行事的时候,既然法政抢走小使君作为筹码威胁伍爷,那么暂时也不会伤害到使君。这让英卓稍稍有所放心,却仍是失魂落魄地往小使君往日住的房间走去。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英卓颓然地坐在炕沿上,心里的不安又开始隐隐作祟。
小使君固然是安全的,但是正因如此,伍育之被迫不得插手无盐淡大人的事情。如若连伍爷都对此束手无策,那还有什么人能够帮助无盐淡大人脱离困境?英卓想到,若是因此让无盐淡大人背负莫须有的罪名无辜惨死,说到底,岂不就是自己连累了无盐淡大人?他浑身打了个激灵,蓦地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趁着夜色降临,英卓溜出房间,却不见房间外拐角处,暗藏着一个人影。英卓匆忙地瞅了一眼四周,那黑影也赶紧往角落里缩了几分,避开英卓的查探。
英卓确定四下无人,脚下狠狠地发力,整个人腾身而起,飞出两步之后,顺势将脚尖在前面的石桌上轻轻一点,跃上了房梁,跟着从围墙跳了出去,落在另一户人家的房顶上。
茫茫夜色之中,只见英卓那矫健的身影,在各家房梁上如同潮起潮落一般,划出干净利落的弧线,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方圆赊贷行后院内的空地上。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也有巡逻的人三三两两走过。自无盐淡出事之后,赊贷行里换了一大批家丁,甚至可以说是为法政充当打手。法政在赊贷行肆无忌惮地培养着自己的势力,俨然将方圆赊贷行当成了自己的家产。
英卓小心地避开巡逻家丁,闪进旁边一间房间里。
正打着瞌睡的老仆人听到开门的响动声,警惕地睁开眼,操起手边早有准备的木棍朝着面前的黑影打了过去。
英卓眼疾手快地抓住木棍,用力一推,就将老仆人推倒在炕边。英卓旋即抽出手中宝剑,抵住老仆人的咽喉,压低声音说道:“别喊!不然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