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反射性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隔着几案，苏哲神色柔和，专注而殷切地凝视着她。这种目光曾经是她熟悉的在他离京之前的很多年里，在他为她擦去泪水，对她说“忘了我”的时候，还有……扬州城外的重逢，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对她说：

“霓凰，我回来了。”

是的，你回来了。可是，那时候你叫我忘了你，而我确实也忘了你了。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当初哭着求他别走，而眼前这个人还是决绝而去想起那么多个孤立无援的日日夜夜，等待之中的无望和伤心想到漫长八年里的杳无音信，他甚至刻意隐瞒平安的消息……

怒火几乎是立刻就窜了上来。她一扬眉，刚才的羞愧懊恼全然不见，脸色冰冷，霍然起立：

“不见他？那我应该见谁你吗？！”

苏哲定定地仰头看她。

他的小女孩垂首逼视着他，眼底冰火相激，一半是寒意逼人，一半是怒火滔天。双拳紧握，身子轻轻颤抖，连发钗上银丝盘成的蝶翼也跟着微微晃动，却自始至终不曾挪开目光。

曾几何时，她还会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而现在却是努力睁大杏眼，半点泪雾也不肯氤氲了。

他慢慢起身，绕过几案。随着他的动作，霓凰的目光也一点一点抬起，直至微微扬起脸，平视着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苏哲。窗外红日西沉，金色天光笼着少女秀丽的脸庞，玉颊上，透明的绯红烈烈燃烧。

苏哲手掌轻轻一动，想要像过去那样抚上她的脸颊，却又立刻放下，贴在身侧紧握成拳。他上前两步，与霓凰隔着一臂之遥相对而立，然后，由衷地叹了口气。

“霓凰。”他低低地叫着女孩的名字，口气柔软，饱含歉疚：“以前……是我不好。”

一开口，从返回回以来一直没有机会倾吐的愧疚，就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对不起，那时候，没有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放心，再也不会了。”

他伸出手去。

霓凰一分一分地移下目光。从他清隽专注的眉眼，到色泽明显比常人浅淡的唇，到他朱色朝服内露出的雪白领缘，到腰间的青色绶带和水苍玉佩，再到他微微侧着的，于自己面前摊开的手掌。

自掌根到指腹，日日舞刀弄剑留下的厚茧早已消失。昔日武将的手日日消磨在笔墨之间，早已失去了能挽大弓、能降烈马的惊人力度，一眼望去色作青白，连掌心也看不到半分血色，却越发显得肌肤柔润，手指修长。

连那手也是冷的。

不知为何，霓凰心底忽然冒上来这样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再把手指放入他掌心，触到的，也只会是和离别时一模一样的寒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