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已到深秋,国师的归来让京城内一切事物回归正轨。该下狱的下狱,该搬迁的搬迁,各衙门静静守着自己职责内的一亩三分地,难得空闲了许多时日。大澜在冥冥中似乎真有一份气运附着在他身上。
陆氏搬入官府小院已有月余,不久前徐多贵鼓起勇气向她摊明了陆万钟已故的事实,果不其然,这让她染了风寒,大病一场。但等病好后,她依旧每日早睡早起,用膳服药,除了偶尔会心悸一阵子,生活和以前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大抵是因为释然吧……她知道,自己已病入膏肓,活不长了,下去与儿子相见只是时间问题。
徐多贵不知她人在阳间,心却飞入地府去了,日复一日拿她将生母对待,亲自倒水熬药,怕她白日寂寞,还盘算着要将自己父母接来一同居住。
那日他在京中白事馆领回定做的牌位后,恰好经过寻梅酒楼,见其门前桂花开得旺盛,意念微动,便顺道拐了进去。
近日阴雨连绵,人们没有出来宴饮的兴致,酒楼里空荡荡的,于是春蓝很悠闲地在大厅桌前对镜梳头。徐多贵见了,没有打扰她,而是悄悄走到角落处落座,将用白布包裹着的牌位放在自己对面。
春蓝的头发又多又长,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它们都打理好,服服贴贴地盘在头上。等她发现来客时,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只顾照镜子去了。大人您想点些什么?”她一边将梳子收入怀里一边问道。
徐多贵四下张望,发现整栋酒楼就她一人,不禁感到有些失落:“一碗莲藕排骨汤,一碟蟹黄狮子头,和一壶塞外弦,多谢。”
春蓝应了一声,去后厨准备,不多时便上齐了酒水和菜品。
徐多贵将它们全都放在桌对面,然后要了两只酒杯,分别满上。
塞外弦是郁爷的最爱,陆万钟跟风,也喜欢喝这种烈死人的酒。徐多贵光是闻着那酒香,胸口就已经开始灼烧了。
“叮”,二人碰杯。
他平生第一次喝酒,对舌尖上那股热烈的刺激感极为不适,第一口几乎要吐出来。但他忍住了,喉头滚动,愣是将整杯塞外弦强咽下肚。
春蓝见他趴在桌上剧烈咳嗽,手指紧握成拳然后放开,最终扑向那碗莲藕排骨汤,大口大口地将它喝个精光,这才喘匀了气。
她有些担心,双指并拢抵在太阳穴上。
徐多贵狼狈地用袖口擦拭嘴角,心道:子笑居然喜欢喝这么烈的酒……
许是无法与他共情,徐多贵愤懑地将酒杯砸在一边,而后折起胳膊,将脸埋在臂弯里。
他开始细思以后的生活。
理财是一定要学的,陆家余下的铺子不能放任不管;医术方面也得仔细钻研一番,陆氏的病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以及子笑的冤情……想要查清个中缘由,他身为外交主事,对司法事务难免鞭长莫及,所以,他须得转入官吏部或白水阁,才有机会了解更多。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光是想到自己连区区一小杯酒都克服不了,徐多贵就对未来的漫漫长路感到迷茫甚至绝望。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徐村铺上石子路啊?
他吐出一口浊气,被里面夹杂的辛辣酒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徐大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尝尝新鲜的酱牛肉,这东西最下酒了。”
徐多贵应声抬头,竟发现苗凤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旁边,而面前多了一碟酱红色的下酒菜。
“……多谢。”他缓缓道。
然而,苗凤并没有立刻离开,反倒给自己也拿了杯子和竹筷,开始就着酱牛肉饮起塞外弦来。
“等等,这酒很……”徐多贵话音未落,苗凤已饮下一盅。他见她喝完依旧面色平静、举止从容,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喝酒嘛,跟读书写字一样,都是要学的,”苗凤嘴角勾出淡淡的笑意,“喝多了也就习惯了。”
郁爷拿酒当白水一般往嘴里灌的场景历历在目,徐多贵下意识认可地点点头。
苗凤为二人斟满酒,举杯对陆万钟的牌位说:“陆公子,走好。”
语毕,她一仰首,将烈酒一饮而尽。
徐多贵盯着杯沿上朱红的胭脂,怪道:“子笑常来这里喝酒吗?”
“不,他一般跟郁爷去吉祥,他爹倒是跟我来往较多。”苗凤支着头,视线凝在黑胡桃木做的牌位上:“不过我曾去参加过小公子的满月宴,他家里有什么重要宴席,也都是来我这办,算是交情不浅吧。”
徐多贵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