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容心里愕然,面具下两瓣颜色浅淡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陆万钟瞅他半天没反应,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国师可看出什么来了?”
好重的妖气,蔺容皱了皱眉。自他传承前任国师衣钵以来,就没有遇见过这么强势的妖气。
“容我面见徐大人,再作定夺。”他只是波澜不惊地答道。在陆万钟看来,他简直就是一副胜券在握来去从容的世外高人模样,于是少爷心里对道法的向往又盛了几分。
徐母先行退避了,徐父引着蔺容到徐多贵床前,不停地在腰间围布上抹手汗。
蔺容扫了一眼屋内陈设,觉得虽然这间房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不知是桌子还是椅子的木台,三个大男人站在里面还是有点拥挤,于是客气地请他们出去了。
大夏天的,徐状元家穷得大概连防蚊虫的帐子都买不起,蔺容一下子将他的全身状况尽收眼底。
双眼紧闭、面如死灰、四肢僵硬……一副快要入土为安的样子。
蔺容无声念诀,动用法力凭空在指尖捏出了一簇白色火苗,随后将它靠近徐多贵的眉心。
按理说,那真火遇上凡人会显出一圈乳白色光晕,示意生命有灵;而遇上鬼、妖、魔等死物,则会发黑。
然而,真火没有任何变化。
这只能说明,徐多贵自己就是或者被什么法力高于国师真火的东西附了身,哪一种情况都不容乐观。
蔺容思索片刻,觉得唯一能和此事扯上关系的,就只有她了。
于是他果断辞别陆万钟一干人,只身往寻梅酒楼而去。
“姐姐,那个新的国师来了,问昨天状元晕倒的事。”一个店小二打扮、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三楼的天台上向老板娘通传道。
昨日还一身寒酸,今日却珠光宝气的老板娘放下酒杯,不甚在意地说道:“人他们不是已经抬回去了么?”
“不,不是普通的晕倒,”小姑娘上前一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怀疑是平昔镜起共鸣了。”
老板娘闻言,正色起身,不慌不忙地拎起裙角,亲自下楼迎接贵客。
“瑞姥姥。”待进了观太平,蔺容才取下面具,正式朝老板娘行礼。
被称作“瑞姥姥”的老板娘还从未面见过新上任的国师,此时见他一身雪白,袖口、袍角均有暗绣水纹,身板笔直修长,双瞳澄黄,鼻梁高挺,乌发以白玉冠束在头顶,发簪两端悬有垂旒,好一个干净利落的谦谦君子,比上一个佝偻的老头子不知道赏心悦目多少。
她眯起细如柳叶的眼睛,笑靥如花:“国师请坐。”
蔺容坐下后,因为不会所以没有客套,盯着墙上挂的菱花镜直入正题:“据当天在场的人所言,徐大人是盯着房间内一面镜子晕倒的。”
瑞姥姥也不虚与委蛇——虽说民间百姓多信鬼神之说,但她作为真正的妖族首领,觉得人族未必会乐意在国土上真正多出一族与他们共分一杯羹,于是千百年来,她一直与人族集天地精气之首者和平相处,划清人妖界限,井水不犯河水,彼此坦诚相待——“这镜子名为'平昔镜',人中心智颖慧者,可在镜内照出前世样貌。照见前世的人,往往会神魂动荡一阵子,状如将死之人,不过没关系,躺尸几天他自会恢复如初,不记得自己见过什么。”
“这种奇才百年难遇,徐状元不愧是状元呐。”瑞姥姥斜倚在黑胡桃围椅里,用妖力隔空托起茶壶为蔺容斟上一杯酽茶。
蔺容顺着那道有形的金色烟状物望向它的主人。瑞姥姥是目前活着的、年纪最大的妖,据说有两千多岁,从子巫国那会儿就成形了,在这期间一直安分守己,没有像话本小说里写的妖王那样企图发动人妖大战篡夺天地权柄,平和得像尊女菩萨。不过她长得确实冶艳至极,一双细长的眼,两条柳叶吊梢眉,那涂了银朱色胭脂的唇在别人脸上显得像血盆大口,在她脸上却艳丽得恰到好处,右眉上方还有一颗画龙点睛的小乌痣。
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瑞姥姥头上盘着高调的双螺髻,以金花银簪为饰,胳膊挽着一条枣红霞披,外加一身的刺绣绿长褂,整个人富丽堂皇得活像一位封诰夫人。
不过国师并不为美色所动,他只觉得瑞姥姥看起来格外危险——如果平昔镜真像她说的那样无害,那么刚才浓重的妖气是从哪来的?
妖、魔的妖气与修道之人的法力,就等同于凡人的精力。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的“气”四处飘散,那与慢性自杀没有区别。严重者,当体内剩余的“气”无法支持其日常活动,则可能肉体溃散、魂魄飘荡,沦为天地秩序中最低级的鬼。
蔺容不相信瑞姥姥会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又不便直接拆穿,只是按下重重疑虑,打算回行天司找众人商议。
在他走后,瑞姥姥笑眯眯地朝屏风后的人问道:“小戚,看来这徐状元很是个人物,你帮我入朝看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