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走了十步,那人站定。
“不想认罪?”
离近后,李澄发现这男人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脂粉,但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汗水浸湿了妆面,那人面颊边缘的脂粉已经脱落。从这一小块裸露的皮肤可以看出,这人的脸上原本很粗糙。
这种粗糙是常年风吹日晒所导致,这与他书生模样的打扮不符。一个骨瘦嶙峋的书生,怎会常年在日头下暴晒。
这年月,除了商贩,农夫,军人,谁会常年在外奔波。
军人?
弯曲夹紧的左臂,左手习惯性放在腰间,是为了扶着腰刀。
长期作战导致身体右侧肌肉过于紧张,导致走路会微微向右倾斜。
常年在外征战,风吹日晒导致皮肤粗糙。
似乎对上了。
可这又有什么用,不过恰巧审他的人是老兵罢了。
李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想给自己找一条活路,但对方似乎不耐烦了。
那人手腕一抖,白纸轻飘飘落在李澄身上。
“李澄,二十岁,河南郡人士。父母早亡,十六岁便在阿叔的食肆打杂,一个月前来了长安到客馆做杂役。今日见波斯客商所携财物甚多就起了歹意,于客馆内抢劫财物,杀害波斯客商三人。我说的没错吧?”
这冤假错案的水平也太低了,引得李澄一阵苦笑。
但转念一想,对方的水平越是拙劣,越说明他们破不了案子,只想快速找个替死鬼。
想到这,他觉得没什么可怕,反正自己横竖都是一死。
不如赌一把。
“如果你们只有这点水平,那我死在你们手上也太冤了!”
徐幽和中年男人不说话,等着李澄继续说下去。
“首先,客馆历来接待的都是西域客商,这些人出手极其小气,又不把财物外露,我怎么知道他们所携财物甚多?”
“其次,我要是动手也不会大白天在客馆动手。客馆在坊内角落,只有一个出入口,一旦失败或者惊动了客馆里的其他差役,我没有逃生通道。”
“再说了,我虽然只在客馆当了一个月的杂役,西域客商的习气我也有所了解。他们往往睡到午时之后才起,之后才去东西两市,酉时才回。我要是图财,大可以在他们睡觉或者不在客馆的时候偷走他们的财物,没必要杀人。”
中年男人听完,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异常。
“如果你想杀人呢?”
“我没理由,我不经商,不做牙郎,和胡商没有利益纠葛,没有动机。”
“如果他们在客馆里欺侮过你,你想杀人泄愤呢?”
李澄在回忆里翻找。
“这三个胡商在客馆住了不到十天,三个人各自去不同的地方,我完全可以等他们落单的时候杀人。在客馆里以一敌三,我没那个本事。”
中年人转头看向徐幽,二人对视一眼,徐幽嘴角出现了一丝弧度。
“你怎么知道他们去了不同的地方?”
“前日,那个年长的胡商去过平康坊的乐坊,他回客馆的时候一身酒气加上脂粉气。瘦高个去了东市,那天午后城东下了场雨,朱雀大街以西却没下。瘦高个回来的时候,鞋底沾了很多泥巴。那个矮胖的去了万年县,他手里拿的胡麻饼上有白芝麻,这是万年县一家胡麻饼店的特色。”
“说的不错,如果我还是不信呢?”
“我不能做冤死鬼,我想知道是谁要置我于死地。究竟是四方馆想推卸责任,还是不良人查不出案子。或者是京兆府、大理寺?”
中年男人转身走回座位,这次他的身体不再倾斜,两臂自然垂下,随身体摆动。
“你觉得呢?”
李澄心中千头万绪,每次抓住一根线头,登时又被新的线索缠绕进去。
那男人刚刚走路与前时不同,说明最开始的状态并不是他的习惯,而是故意做给李澄看的。
“你既不是四方馆的人,也不是大理寺的官。这两个地方都是文官,而你是行伍出身。虽然你一开始骗过了我,让我以为你左手有按住跨刀的习惯,还有走路向右倾斜,都让我误认为你是武官。但你这张脸骗不了人,整个长安的官员,除了武官,没人会风吹日晒。”
徐幽听得眼前一亮。
“那我是京兆府的校尉,还是长安县的不良人?”
“京兆府府尹极其讲求威仪,出门必穿华服美衣,上行下效,京兆府不可能有人穿着粗麻布衣出来办差。”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有意思啊!”
“但你也不是不良人。不良人每日手拿哨棒巡街,掌根和虎口都有厚茧。刚才你把白纸扔给我的时候,虽然光线不好,但我还是看见了。你的茧在指尖,常年射箭的人才会有。”
中年男人眼神深邃,难以洞察。
李澄不知道这番话到底有多大作用,抱着必死的心态赌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说的都对。”
李澄的胸腔阵阵搏动,他说中了对方的身份,但猜不中自己的生死。
“但我就是要你,李澄……”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