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州的雨,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让人的眼里心里都在有着水墨一般的阴郁,这样,光就成了人们期盼的欢喜和福分。
少爷死而复生,俞家仿佛有了光,俞老爷和三夫人自然觉得是老天的眷顾,是俞家的福分。
少爷回家当天,俞老爷又听到了少爷的咳嗽,惊喜之余难免担忧。而少爷一睡就睡到第二天晚上还没醒过来。
于是,俞良决定连夜过江亲自坐船到江州,把吴庸郎中请来。
吴郎中到时,少爷仍在酣睡之中,睡梦中偶尔还是有咳嗽。
蜡烛的光,在微风中摇摇曳曳。
吴郎中依然不慌不忙,来到少爷床榻,坐在丑实搬过来的椅子上,放下拐杖,也不问,只望闻切。
当他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翻开少爷的眼皮时,吴郎中的手抖了一下,内心深处震惊不已。
因为他从少爷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像是从阴乌的云缝泄出的一缕微光,而是一种勃勃生机的光。这种光显然不是生命回归的那种光,而是原本就是或一直都在的乌云挡不住,雨水淋不走的光。
吴郎中搂了搂那花白的长胡子,装着眼睛,像是思考如何配药。实际上,他的内心有着非一般波澜,面前的少爷怎么跟之前看到的不一样?
他几十年的行医经历中,从来未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他没有让内心的波澜翻涌上了脸上,仅仅是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开,像是在诊断时习惯的表情,其他的他什么也没说,谁也没看出他表情的复杂变化。
他把少爷细嫩的小手放回被子里,然后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丑实赶忙送来拐杖,吴郎中接过,看了一眼少爷再看一眼俞良,转身便往外走。
仆人背起药箱跟着。
俞良的心又悬了起来,他紧跟上前想问少爷的情况,想问问少爷的身体怎么样了,咳嗽能治吗?却被吴郎中一个手势就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俞良看到吴郎中只是轻轻地点点头,阴冷的脸有了一些亮光。
吴郎中还是像上次一样,出了门,停足,半晌,然后眯着眼睛,搂了搂白胡子,留给俞良一句话:“子非鱼啊!”仿佛这句话就是他开的药方。
郎中说完就头也不回,摇摇晃晃地走了。
俞良让丑实一路将吴郎中送到家。
俞良目送着吴郎中离开,心始终想着吴郎中的话,如同品尝着里面的药味。
俞良在房间踱来踱去,三夫人坐在床边,看着少爷,眼泪又流了下来。
俞良想起了丑实回来时说的话,如果不是那光盒子,他可能找不到少爷了。因为这个东西在水中有异光,让他找到了少爷。
丑实还说,这个光盒子,就是少爷的救命牌,应该把它供奉起来,保少爷岁岁平安。
俞良想到这,就决定做一件事,而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这个时候,其他人都睡了。他将光盒子用红布包好,再放进一个精致的木盒内,在黑夜中左拐右拐就不见人影了。
说也奇怪,天亮后,少爷醒来时,出奇的安静,没有听到他的咳嗽了。
少爷两只眼睛出奇的黑,出有奇的大,在阴雨天中闪着亮光。他坐了起来,东看看,西望望,像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看到的是陌生的人。
“前儿醒来啦!”三夫人喜出望外,连忙叫仆人去告诉老爷,自己抱起少爷就往客厅走。
老爷这时正在客厅喝着闷茶,也没胃口吃早餐,桌子上放着一碗白米粥。他一听到这消息,一下子站了起来,问真的吗?仆人说真的。他看到刚迈进门槛的三夫人和少爷,也不顾老爷需要老成持重的身份,小跑过去就一把抱过少爷,高兴地上看下看,还高高举起少爷转了二个大圈圈。
三夫人在旁边两眼泪汪汪地看着,笑着。
丑实和其他仆人都乐呵呵地看着。
没一会儿老爷就有气没力了,他喘着气,把少爷交给三夫人,对她说:“感谢老天爷,祖宗保佑,没有断我俞家的香火。三夫人,你要好生照顾好少爷。”
三夫人频频点头,也是一眶热泪。
老爷一高兴,就坐回桌子旁,端起大碗,喝起白米粥,仿佛这白粥也是老天爷赐给他的。
只见他一边喝一边发出吁吁吧嗒的响亮之声,而且喝的时候,不用木勺子,直接用嘴巴贴着大碗沿,一边喝一边转动着大碗,完全是一个无比享受的样子。
三夫人看着老爷的样子,噗呲一声笑了,说:“你看你,没一点一个大老爷的样子。”
这时,少爷身体则是扭来扭去,挣扎着要下来。
“老爷,你看少爷。”三夫人皱着眉头说。
“什么?”老爷抬起头,嘴巴上的沾了一圈的粥水,正滴滴嗒嗒往下流。
“少爷他怎么啦?”老爷一边擦嘴巴,一边问。
“他扭来扭去的,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三夫人担心道。
这时候,俞良看到少爷正用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用一只小手指指着他面前那碗还没喝完的白米粥。
俞良也举起食指,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白米粥,看着少爷。意思是问少爷:“你是想吃粥?”
他看到少爷点了点头。他高兴了,他根本没考虑过一个问题:一个刚过一岁的婴儿怎么会明白自己的眼神,怎么还会用手指指,还会点头?而少爷偏偏有这些表现。
“好,这才是我俞良的儿子!”全兴奋得叫了起来,“丑实,赶快去叫厨房,弄一大碗白米粥过来,一定要盛那粥面上的粥糊油。”
少爷也笑了,他顾不了自己还是一个婴孩,有些举止超过了这个正常年龄孩子所做的。
少爷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又开始不停地咽自己的口水,他觉得喉咙时好像有虫子在爬上爬下。
他确实是饿了。如果别的这个年龄的小孩饿了话,早就哭得昏天黑地的了。
丑实很快就送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粥糊油过来。
三夫人一勺一勺把米粥放到嘴边,用口吹吹气,再用嘴边探试一下凉热,最后才送到少爷的嘴里。
少年一口就接过,也不咀嚼就咽下去了。
他多么想自己可以像俞良一样把白粥喝得响声吧嗒吧嗒的,只是他这个年龄,他还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