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重新迈开了脚步，在水天交界的一抹空白中向前走去。
“姜岚。”
朱铭没一会儿就晃过了神，从身后追了上来。
他走到我旁边后拍了拍我另一侧的肩膀。
“我发现，我之前对你的印象有不少都是错的。”
“嗯，没关系，毕竟那个时候大家才刚认识。来日方长嘛。”
虽然我很想听听朱铭之前对我的印象是什么样的，包括现在对我的印象又是怎么样的，但感觉那样的话场面肯定会让我有些脸红尴尬，所以还是及时打断为妙。
“嗯，来日方长。”
朱铭重重地嗯了一声，解决了积压在心头已久的乌云后，他的语气和脚步似乎都变得轻快了。
沉重的话题虽已过去，但朱铭最后说的话却让我非常在意。朱铭的话提醒了我，可能并不是朱铭对我的印象太片面，而是我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什么了不起的变化。
原先聊天时一直沉默寡言、习惯倾听的我，今天居然会说出这么一通长篇大论来；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我的思维速度和逻辑能力竟然也有了显著的提升——难道是这几天看尹渊那篇论文的原因？学物理真的能变强？
话说我这几天头发掉的是不是有些频繁……是不是该少熬一点夜了……
※※※
云梦师大有好几所食堂，但坐落于二里半校区的只有两所，一所是因紧邻江边而得名的“江边食堂”，另一所就是我此刻身处的“木兰食堂”。
食堂虽然对外宣称的是汇聚了全国各地、五湖四海的风味，但工作人员话里话外都是两湖的口音。于是，饭菜也不免带上了云梦的特色：即便是最简单的一道炒白菜，也要和一把辣椒拌在一起翻炒方可出锅。
我对这所食堂很是不满，当然不是因为上述辣椒的原因，而是食堂的座位实在太少了，即便现在是晚上七点多，食堂中还是一个挨着一个坐满了人。
虽然我并没有因此找不到座位，但此时此刻，我真有抛下好不容易找到的座位和打到的饭逃离这里的冲动。
没忍住又抬头瞥了一眼后，我再度确认了，坐在我旁边、胳膊肘几乎要戳进我饭里的那个人，就是姓毛名锐的总教官。
更要命的是，之前这位毛教官亲自宣布过一条规矩，不管在田径场内还是场外，新生见到教官都要主动大声问好。我实在想假装不认识或迅速离开这里，但我身着的军训服已经暴露了我是大一新生的事实。大一新生说不认识总教官，骗谁呢？
万般无奈下，为避免被动，我还是主动开口了。
“……教……教官好！”
正在低头吃饭的毛教官闻言却只是停下来简单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后又继续吃饭了。
呃……我是不是打扰他吃饭了？等等，这个不是重点吧！我还以为总教官会像军训中那样向我展现他的威严，但他却只是像个普通人那样平淡地答应了一声。而且，一向只河东狮吼的总教官居然也会轻声轻语地说话！？
虽然我一时难以接受这等反差，但既然可以安心吃饭，自然是最好了。
只不过身边坐着这尊大佛，这饭吃得实在算不上安心。眼见一旁的总教官就要吃完了，我的盘中却还剩下一半的饭菜。
可没想到总教官放下筷子后，竟主动向我搭起话来。
“你是哪个方阵的？”
“啊，报告教官，我是C军阵的。”
为表示尊重或者基本的礼节，我也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起来。
“别这么紧张，你吃你的就是了。”总教官摆了摆手，“这两周军训眼瞅着也要结束了呀……怎么样，辛苦不？”
“这……”
他这话呛得我一时语塞，这是双重意义的无语。每天下训时的“累不累”环节，我可没忘记，这下是总教官亲自来跟我一对一复刻经典环节来了呗。
想到这我就来气，正好两周的军训已经基本结束，只剩下明天的表演了，不如趁此机会一吐为快。虽然比不上谷懿的舌战群儒，但也算是解锁“面刺”总教的成就了。
“太辛苦了。”
“噢？”
听到我的回答，本来像是例行公事的总教官突然来了兴趣。
“怎么个辛苦法？”
既然已经决定要狠狠地解锁成就，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除开白天的军训不说，我们还被额外增加了训练时长。如果只是基本的军训内容，这也就算了，但罚蹲真的也是军训的一环吗？而且一旦我们——”
“你说什么？”
刚刚还一脸玩味的总教官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果然，当着总教官的面抨击军训怎么看都与“找死”无异。这下我恐怕也要成为“谷懿二号”了，好在这次不会连累到别人，而且军训也基本结束了，现在的我就是烂命一条，任刀任刮随他便吧。
“我说，我们被额外增加了训练时长，就连本该是休息时间的晚上都要……”
我硬着头皮说道。
“不是这句，后面一句。”
总教官看上去竟有些着急。
“啊？”我有些疑惑，但还是继续说道：“除了基本的军训内容，我们还被罚蹲……”
“谁让你们罚蹲的？”
“……当然是我们的教官了。”
“废话，我是问你们教官是谁。”
总教官的语气中夹杂着怒火，但这道火似乎不是冲我来的。难道说……？我心中不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是张教官。”
“为什么让你们罚蹲？”
“第一次是因为我们中的一位同学……犯了错误，后来几次就不知道了。”
“什么错误？”
“呃……”
我还记得那天谷懿上台发言时总教官那铁青的脸，要是眼下将这事儿挑明，把他惹恼了可怎么办？但如果有所隐藏，我又怎么证明我言语的真实性？
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只不过要在个别用语稍微润色一番的基础上。
“那位同学在谭校长来的时候上台发言，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
“噢。”
谷懿那件事给大家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刻骨铭心了，总教官也很快就想起来了，但并没有我意料中的激动。
“张迪因为这件事情罚你们所有人蹲？”
“是的。”
“罚了多久？”
“半个小时。”
“之后还有过几次？”
“是的。”
总教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明白，我的猜想是对的，张迪做的事总教官也不知情，而且看样子那些事是不被允许的。
“而且张教官还殴打学生。”
我抓住时机补上最关键的一刀。
“你说什么？有人可以证明吗？”
“几个被打过的同学都可以证明。”
话音落后，总教官直接陷入了沉默。
几阵粗重的呼吸声过后，他竟直接离开了座位，起身就向外走去。
“这件事情我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的。”
“总教！还有一件事！”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喊住了总教官。
“什么事？”
他回过头来，眼神中阴晴不定，似乎一座压抑的火山即将喷发。
“总教……那位上台发言的同学，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错过现在，我可能就没有机会问出这个我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了。
“没怎么处理，给他放了个假而已。”
“啊？放假？什么意思？”
可总教官丢下那句话后就火急火燎地走了，根本来不及解答我的疑惑。
尽管如此，看着一旁桌上总教官忘记收拾的碗筷，我的心情不由变得非常好。
“也许……事情终于要有转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