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那以前最后一次看到那双眼睛还是父亲送他出门时的清晨。

林恭平忍不住回忆起了过去。

那是一个冬天。

他穿着棉衣离开了房间，楼道里穿堂的冷风有些刺骨，让他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你今天比平常更好看啊，儿子。”

父亲在身后说。

“啊？有吗？”

林恭平不明就里地转过头，直到今天，他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鼻腔中的冷风混合着楼道中灰尘的味道，父亲站在楼梯的高处，他的声音在空洞的楼道里传出几分回响，阴暗的空间中低亮度的顶光打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有些苍白。

“因为你今天光彩‘冻’人啊——”

父亲穿着一身保暖内衣裤，趿拉着拖鞋，笑着比了个冷得发抖的姿势。

“……拜拜”

记忆中的林恭平回了一个无语的表情，没怎么看父亲尴尬的眼神，就转过身说道。

“我回来了——”

门口突然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一个留着短发的中年女子打开了出租屋里的大门。

她穿着一身因为连轴转有些褶皱的西服，随手将手中的名牌包扔在了地上。

揉了揉被精致妆容遮掩下去的黑眼圈，打了个哈欠。

林恭平心念一动，站起身来打开灯，没有看向门口，直接道：

“妈，你回来啦——”

这个时候，能够用钥匙打开家门的只有一个人。

和他一起生活在这间房子里的，他的母亲、监护人，终和同女士。

身为一家公司的掌舵人，她的生活无比忙碌，经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

也多亏了她的辛苦，林恭平才有时间出去做教人打AI和替水果摊老大爷讨回公道这种“杂事”。

“嗯。”

他的母亲答应，又状若无意地问道：

“今天端午节，你不去你爷爷那过吗？”

“过节了，老人家肯定特别想你，你要不还是去那边吧。”

听到这句话，林恭平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门口柜子上他和母亲的合影。

大脑开始疯狂运转，所用到的计算力丝毫不比面对裂口女时差。

有关于爷爷的话题，在这房子里，像是一个不能被提起的禁忌。

如果仔细看柜子上的合影，就会发现，它是被人从一张大全家福上截下来的。

画面中的林恭平面带微笑，左肩的衣领处却有着不自然的涂抹痕迹，那都是现代修图软件的功劳。

他所出身的林家，是龙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资产难以计算。

很狗血的是，这一代林家的长子，他的父亲，爱上了一个来自乡下的姑娘，也就是他的母亲。

而作为老牌豪门家长的祖父，对这门婚事虽然没有极尽反对，但是仍然看儿媳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他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在自己的安排下成长，但是儿媳妇明显有自己的想法。

打林恭平记事起，家里的气氛从来都没有和谐过。

父亲忙事业，一年见不到两次。

他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偶尔会到爷爷家的大房子住两天。

而每一次去，就是无止尽的挖苦，讽刺，争吵。

没什么能比一个孩子最亲的几个亲人互相憎恨更加能毁掉他的童年的了。

故事的最后，林恭平的祖父达成了愿望。

他的儿媳妇不再是他的儿媳妇了。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孙子也不再是他的孙子了。

当听到林恭平想要跟着母亲的时候，他第一次露出了后悔的表情。

只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只有切断对两人的经济供养，希望他的孙子能够有一天回心转意。

而这一等，就是十年。

现在的林恭平，除了一些重大节日会回去参加聚会以外，基本上和他们已经没了什么联系。

而今天，全家团圆的端午节，又到了他做决定的时候。

到底是留在这里，还是去看看许久不见的祖父。

“没事，我去年不是在那边过的端午节吗？今年就在这边。”

林恭平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母亲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能让她失望。

“哦，是吗？”

听到这句话，母亲明显放松了一截。

她揉了揉有些打架的眼皮，从地上的名牌包里拿出了一袋最普通的土豆。

“那正好，我在路上顺便买了一些这个，等下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土豆烧小排。”

“不用了，您还是先休息吧。”

林恭平连忙道：

“我正好给您看看我新学的菜。”

“哈啊——”

母亲刚想反驳，张口却打了个哈欠。

“您快去睡觉吧，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放心，您醒来指定有饭吃。”

他半开玩笑半强迫地将她推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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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回到客厅，打算给土豆削个皮的林恭平听到了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诶，来了——”

他解开围裙前去开门，想必是自己刚在软件上买的牛肉到了吧。

大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眉冷眼的脸。

“恭平吗？给你三分钟收拾，去找你爷爷吃饭。”

这张脸面无表情的说道。

林恭平认得这张脸，这家伙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没什么本事，做了他那个没担当老爸的司机混口饭吃。

当年他还在家的时候，这家伙对他也是少爷长少爷短的，没想到几年不见了，态度变化这么大。

“想什么呢林海龙，你说走就走？”

林恭平冷笑道。

“哈，都会对长辈直呼其名了——”

门外的司机林海龙同样冷笑：

“你那个乡下来的妈把你教的真好。”

一股无名怒火从林恭平的心中升起，但是破口大骂只会证明对方的观点。

他强压着愤怒道：

“说得好像你是真是龙城人一样。”

作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走进龙城林家的门全靠别人发善心，嘲讽他的出身是最有力的还击点。

“你——”

林海龙明显也是一窒：

“这可是你爷爷亲自要你去的，你最好想清楚，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过去。”

他沉着脸道，身后走出了几个壮汉，显然是做好了准备。

“你也知道那是我爷爷不是你爷爷。”

林恭平冷冷道：

“我告诉你，就算是老林他自己在这我也不可能去，我话就放这。”

两人不再说话，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他妈的先把这小子带过去再说。”

林海龙这么想着，他挥了挥手，打算让身后的壮汉动用武力。

“怎么回事啊，这是。”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礼帽穿着白西服的中年男子微笑着走到了几人旁边。

海龙现在有些进退维谷。

因为眼前这个白衣服的人，他认识。

前些日子，他开车带着林家大爷去餐厅宴请一位贵客。

为了那场宴席，家里准备了许久，提前预约饭店，试菜，准备礼品，甚至连宴席上要说的话都经过了演练。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在眼前这个白西装中年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