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红尘中,自是俗世人。使君还是莫要高看我吧。”
西京人对阮旸有误解——他没中毒前,是镇北军里脾气不好的少将军;他中毒之后,是镇北军身体虚弱的,脾气不好的少将军。
以前乌维看见他的时候老头疼,嘬得自己牙花子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生怕他以后长成个混世魔王。
“阮玄沧一身戾气谁都不当回事,姚睿是虚情假意谁都看不入眼,这一个两个人品都够次的了……怎么还能更进一步呢?”
现在阮旸身体坏了,连累着精神头不好,学会了怎么用最省力的方式跟人相处。表面看着和善了不少,但也不过是表面而已。
楼盈愣了愣,就这一晃神的功夫,有人策马向他们跑过来。
枣红银蹄的马如火流星疾行过原野,顷刻间便来到阮旸和他旁边的楼盈面前,在眼前仅一尺的距离前急停出一道烟尘。
楼盈的马给这吓了一跳,得亏阮旸在旁边扶了把缰绳,人才没从马背上掉下来。
“我早上捕了只獐子,想你缺一副暖袖,便带来给你看看。”
枣红马背上小郎君跟阮旸打过招呼,才歪了歪头,神情里带一点审视。
“你就是楼盈?”
楼盈一口气没喘上来,憋得脸通红,忿懑地瞪一眼他和阮旸至少有六分像的眼睛,行礼道,“正是在下,见过安邑郡王。”
安邑郡王薛麟是华阳公主唯一的儿子,世家为了打压华阳公主的势力,一直拦着皇帝不给她加封封号,于是皇帝这边老觉得对她有歉疚,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她这边,于是福也及他。
薛麟的母亲是华阳公主,表哥是皇帝,叔叔是国公,舅舅是皇帝王父兼大司马——金尊玉贵的小郎君,身上带着种自由自在的少年气,喜怒厌恶都写在脸上。
——阮玄沧也只有一个儿子。
楼盈想到这里,稍微皱了下眉。
时代之下,礼崩乐坏,天下战乱频发,世间夭折的孩童数不胜数,不论身世不问前程。为了留下传承,早死如薛灵琒,名下也不止薛麟一个儿子。
——阮玄沧却只有阮旸一个孩子。
晌午的时候不少人都带了猎物回来,东西或多或少,人都显得快乐。
薛麟老远就看见柳拂春躲在树荫里,趴在草垛子上,啃着桃子看话本。
本子上的字大概光顾着快了,抄得极粗糙,但也能勉强分辨——“将军夜至千里外,花魁含恨送萧郎”。
他本来性格就浪荡,阮周也没有关于杂书的禁令,背着人看两本闲书,这其实也没什么。
柳拂春趴了一会儿,叼着桃子翻书页,猝不及防给阮旸按住了手,“等一下,这页我还没看完。”
在好几个人面前,柳拂春就这么侧着身,惊吓地从草垛上跌下来,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叮铃咣啷地一路滚开去。
薛麟看不过去,上前两步把他提起来,“阮旸他有那么吓人吗?”
柳拂春滚了一半给他拦住,现在很心虚,连声说,“没有没有,是某一时没站稳,坡又陡,跟小魏王没任何关系……”
楼盈把地上那美人英雄的故事捡了起来,翻了两页,表情略有些古怪,似笑非笑地问,“文中这个“齐寒”将军,姓究竟是谷穗‘齐’,还是城邑‘祁’?”
柳拂春瞬间像是给火烧了屁股,连忙把书抢回来往怀里塞,“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楼盈扯了下嘴角,大概是想客气两句把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毕竟他已经亲眼看过人打滚了,也实在不好再让人觉得太丢脸。
却先听薛麟问,“祁寒是谁?”
楼盈没说出口的话就那么卡在嗓子里,卡成了一声笑。
柳拂春一脸的绝望,“求您了!别问了!”
“是我爹。”一直没说话的阮旸出了声。
薛麟没反应过来,“你爹是这个名字吗?”
阮旸点了点头。
阮玄沧在朔川的时候,镇北将军祁崇收了他做养子,也把自己的姓给了他用,取名“祁寒”——此名也曾声震南北。只是后来阮周坐江山,阮玄沧为亲王,这个名字才逐渐的没人叫了。
楼盈忍着笑拍了拍柳拂春的肩膀——这人现在面如土色,看都不敢看阮旸。不过他这样子,阮旸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他当初为什么找上门来,说要给他爹写传记了。
“孤儿凄苦,半生流落,然后摇身一变成了皇子,纵横沙场,打下半壁江山——”楼盈嗤笑一声,“确实人都喜欢这样的故事啊……”
“是吗?”阮青崖把画本从柳拂春手里抽出来翻了翻,“可这确实发生在我二哥身上,不是什么编的故事啊。”
所有人一瞬间都看向他。
柳拂春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嘟囔了句,“卧槽……”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阮青崖向他们颌首示意,“我看你们都围在这里,便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