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和“阮玄沧”,或者仅仅是和“阮玄沧的儿子”出现在一个句子里,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能让人五脏六腑全都搅在一起。
犹记得阮玄沧当初打下西州,杀了西州王和王子,迫使漠海北迁,打散了宣陈的军队,逼得世家一步又一步退让……他想要什么,便得到什么,理所当然的宛如日升月落,直到跟他对立的人最后连挣扎都绝望。
民间称其为天命所归,天下不过是暂不入眼的待宰羔羊。
阮旸觉得周边的人看他的眼神好像又变回了一开始的样子。
他不作声地想,真就像人们说到老虎会不自觉立马变脸色一样。
可惜阮玄沧不是老虎——人世代代有虎患,人们对老虎的敬畏借由恐怖一代代传下来,早已深入骨髓,成为本能。
阮玄沧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一个人的威慑再大,带来的切身的惊惧也不过能影响上下一两代人。
阮旸垂首思索着,手中下意识地将象牙箸转了几圈,忽然有点好奇——镇北军已经没了阮玄沧,没了姚睿,没了孙摩诃,是没了牙的老虎,没了爪子的鹰——那在他们眼里,到底还留有多少震慑?
薛灵玙给阮旸办鸿门宴,当然不能单纯的请他吃饭。
他费了那么大劲请阮旸过来,是因为朝廷想要剿匪。
“薛公说笑了。”
阮旸沉默了片刻,才又接着说,“薛公看我现在这副身子骨,能横刀立马,大杀四方吗?”
薛灵玙倒是没这么想。
——不如说在经历过阮玄沧之后,阮旸现在这副半死不活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才更合大多数人的心意。
薛灵玙与他解释道,“年前家父寿辰。承蒙诸公仰爱,以礼相贺。可惜世道颇不太平,并州牧的贺礼被人半路劫去了。贼人猖狂,并州牧一片心意白费,也想向其讨个公道。”
他倒是不提自己,只说是并州牧吃了亏,面子上过不去。
阮旸问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并州牧名符六合,早先做兵卒的时候曾在阮玄沧手底下当过半月的差,后来便被调走了,至此之后与阮旸再也没见过——算得上是非亲非故——别说他丢了东西,就是他丢了脑袋,阮旸都不见得眨下眼。
薛灵玙说,“犯事的是您父亲的旧部。”
当年魏王身死,他儿子失踪,只留下他手下伤亡过重的镇北军。
镇北军里很多人不肯接受朝廷的收编,转身落草为寇——说是落寇其实也不太合适。镇北军本就起于草莽,若不是有阮玄沧,最多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地方军阀——众阀之中,军阀为下——现在只能算是打回了原形。
这些人现在仍以镇北军自居,奉阮玄沧为主。
薛灵玙问,“小魏王可知道这件事。”
他说话的时候仔细地看着阮旸,毒蛇吐信般,像是在判断阮旸话的真假。
阮旸瞥了他一眼,缓缓说,“国公是觉得,我与他们私下有联系?”
这种猜测并不是全无道理——阮玄沧是镇北军的主公,阮旸是镇北军的少主,镇北军重整旗鼓,没道理把他放到一边。
薛灵玙神色不变,“某只是一时好奇,多问一句。若确无此事,小魏王也正好在众人面前洗清嫌疑。”
——这话听起来,不管事情有无,阮旸在世人眼中怎么也跟镇北军脱不了干系了。
阮旸定定看着他,忽然嗤笑一声,“莫说有嫌疑,就算我真的劫了你的,你能拿我怎么办?”
薛灵玙摇了摇头,“在下希望不要这样。”
薛国公有些感慨,“对我世家来说,阮玄沧那样的人,世间有过一个,已经很多了。”
阮旸看着他,略微歪了下头,“国公想杀我?”
他竟然笑了,“我还以为在西京贵人们眼里,我这样的人,生死早就都无关紧要了!”
“怎么会呢。”薛国公也笑了——脸上笑着,眼底一片寒凉,“您只要活着,别人无论如何都要有几分忌惮的。”
他身后的侍卫已经暗暗将刀拔出了鞘。
阮旸自己带的柏水清迅速地将他护到了身后。
窦王夏想了想,也站了起来。
“窦指挥什么意思?”薛灵玙冷声问。
“卑职也不愿与薛国公作对。”窦王夏无奈极了,“可小魏王好歹是齐王殿下的侄子,齐王是卑职的顶头上司,要是知道卑职今天无所作为,非得扒了卑职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