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炊烟袅袅升起，有钱人家熬猪油的香气飘到村学中，勾起麦娃馋欲。
见其他童子已经散去，夫子这才小心地瞥了眼不远处的道祖像，随后示意麦娃凑近一些。
“仙妖大战是一场骗局，道廷在送修士们去死。”夫子附在麦娃耳边低声道。
听到夫子有些颤抖的声音，麦娃打了个寒颤，腹中馋欲瞬间消失。他连看一眼道祖像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这一眼就被道祖注意到，仿佛远在仙界的道祖，真能听到两个凡人的私语。
麦娃将右手拢起来放在夫子耳边，把声音压得比夫子还低，“夫子，您都八十几岁了，道出天机被他老人家接走就算了。我才十二岁……还不能走，能当没听见么？”
“怕什么？我求仙没成的那些年，没少在背后议论他老人家，不还是没病没灾地活到八十三，如我这般的求仙凡人不在少数。仙人求的是逍遥，倘若每个凡人在背后的念叨就在记挂在心上，还修个什么仙？”夫子的胆子似乎大了点，又小心翼翼地瞟了眼道祖像。
“说不定您就是非议他老人家太多，才没成仙的……”麦娃瞅了瞅后院，示意夫子咱要么往那边走走，咱现在可不是背后，都当着道祖的面说了！
“夫子我腿脚不好……”夫子摇了摇头，拒绝挪位置。
麦娃叹了口气，表示无奈，“下月就要举行登仙礼，您这是……看我也没大有机会升仙，想个法儿来安慰我？”
“你若说安慰，也算是，只是我心中的想法，还是要与你说道说道。”夫子犹豫了片刻，接着道，“这世间，两百凡人中，差不多出一名修士。但修士寿元漫长，如今夏地修士有一千六百多万，五十多凡人便得供养一位修士。据说二百年前，一位修士有百名凡人供养。”
“凡人的生息确实是愈发艰难了，听您说过，二百年前田税还是十税一，现在变成了五税一，接下来再过二百年，说不定会变成五税二。与田税比起来，更为艰难的，恐怕还是那越来越沉重的徭役。去年冬天，我家老崔跟着修士去狮驼岭足足待了一个多月。”想起老崔去遍布灵兽的狮驼岭，崔立有些后怕，每年村中凡人参加各种徭役，回来总会少一些人。
“凡人的负担只是其一，修士所需的灵兽、法宝、灵地愈发稀缺，才是眼下更为艰难的。若没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无论是道廷还是整个夏地，人族恐怕自己就要先乱起来了。”夫子似乎想讲人类内乱的过往，但话到嘴边又停顿了下来，似乎这才是会引起道祖关心的话题。
麦娃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修士太多了？高道们需要通过仙妖大战消耗一些？”
“嘘……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不然怎么解释道廷的节节败退，明明妖族的合道比我们人族少这么多。现在……不是成仙的好时机，说不定刚出馆院就要被送去填沟壑，据说北方已经死了五十万修士。”夫子又瞥了眼道祖像，感觉道祖的眼睛眨了一下，这让他有些发憷。
“嘶……五十万……好不容易才成了修士。可是夫子，今年是我最后一次测仙缘了。如果不过的话，只能以凡人的身份，度过平淡的一生。”麦娃话中充满了遗憾的情绪。
“我有位好友在宁州沚汀郡的隆泰分社，升仙日后，隆泰的山南分社有一批货运往沚汀，你可以到县里等他们，然后一起过江。商社的工作，不算平淡……我做过。”或许觉得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夫子换了个话题。
“在商社里，可如修士一般，得大自在么？”麦娃思索了一番问道。
“修士修炼起来花钱如流水，和那些掌握地法财侣的高门子弟相比，出身村堡的底层修士大多攒不下多少钱财。他们到老了后，精气神面临天人五衰，又没有足够钱财购买维持体面的灵材灵药，只能回到村中苟延残喘，在村夫的顶礼膜拜中寻找优越感。”
“村里的几位仙老爷，您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去拜。”麦娃刚说完就被弹了脑袋。
夫子接着道，“他们为了活得更久，如非必要，更舍不得再消耗分毫念力，有些甚至已经与凡人无异，只能唬唬愚钝的村夫。甚至还会为了些许灵物报酬，被祠厝来的年轻修士使唤来使唤去，毫无尊严。你说，他们有大自在么？即便被愚钝的夫子拜一拜又算什么自在？”
“至少您不太自在……”麦娃躲过了夫子的弹脑壳，转而问道，“那厝正呢？他可是道廷在世俗的象征。”
“凡人能接触到的道廷修士，大多止步于厝正，可谁又能看到那些高道们，对厝正的颐指气使呢？若是有机会，你猜他们会愿意做一个与凡人打交道的厝正么？”夫子叹了口气。
“我还想再试试，无非就是被村里人再嘲笑一番罢了。”厝正负责主持每年的“升仙礼”，说到厝正，麦娃便回忆起往年登仙时候身体内的异象，那种玄妙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舍。
“试试……不打紧。对了，我给你想了两个名字，崔不鸣、崔不器，你看怎么样。你十二岁了，是大人了，去商社务工，得有个大名。”夫子似乎忘记了自己起先的胡言乱语。
这世界的小孩夭折率很高，除非早中仙缘，一般只有到十二岁，才有登名入籍的资格，成为被社会认可的“人”，麦娃即将十二周岁，到了取大名的时候。
“明天我和我家老崔商量下。”崔立点了点头，他也不记得夫子的胡言乱语。
……
次日上午。
天空多云，阳光不甚烈。
麦娃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跷腿躺在麦垛上，试图寻找仙人御风而行的踪迹。
可一直看到眼睛发酸，都没捕捉到丝毫与仙人有关的线索，甚至那几朵像棉花一样攒簇在一起的浮云，除了位置有些变动之外，棉花絮儿都没掉出来一点。
他乡的中年灵魂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二年了，从知道这是个修仙世界开始，麦娃就在留意跟修仙有关的一切线索。
村里的童子，四岁起就可测仙缘，麦娃一直测了八年都没测出自己的仙缘，他觉得这会不会跟没遇到真正的仙人有关。
有时候成仙，就讲究个机缘，或许是机缘未到？
说不定……去沚汀当商社学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赚了钱，还能早点接老崔去沚汀城享福，毕竟咱有老爹，不是起点孤儿院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