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贺老雄啊!你个老小子多长时间没来看我了。”
“嘿嘿,大哥。小弟我可是心里一直想着大哥您啊。”
此时,一名丫鬟端着三杯热茶款款而来,金忠恭敬地将茶分别递给了程倪和贺家父子。
“程伯父。”
“是奉镇啊?许久不见,怎么晒得这么黑了?”
“年前我让他到贵州,在崔炜麾下历练,一个月前才回来。”
“原来如此。”
程倪与贺雄相互寒暄,谈及近期各自的情况和身体状况。
“我听说蛮鞑又犯北靖,圣上已命大哥为元帅了。”
“是有此事。怎么你也想挂帅啊。”
“大哥说笑了,有大哥当元帅,整个淮朝还有谁敢当元帅啊。”
“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好,既然大哥开口了。我还是希望像从前那样,您为元帅,我冲锋陷阵,做先锋大将。“
程倪轻轻啜了口茶,没有立刻回应。贺雄见状,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忐忑。
“你不能当先锋。”
“为什么!这二十八年来,哪次出征不是您当元帅,我当先锋?这次为何不行?“贺雄激动地说。
“你今年有六十五了吧,我也已经七十三了。正在坎上,我尚且不能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能让你为先锋。”
“大哥,这话从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口中说出,可不像样。您何时变得如此犹豫不决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跟随我这么久,亲眼目睹了多少兄弟战死疆场,即便侥幸生还,也难享天年。你数数,咱们的兄弟里有几个过了五十岁的?”
大堂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动作仿佛凝固,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气息。
正当气氛凝重之时,程倪的二儿子程青冥恰好踏入大堂,无意间撞见了父亲与贺雄伯伯之间的争论。
他先是怔愣片刻,随即轻步上前,立于一侧,静默倾听。
“父亲,贺叔叔,你们都在啊。“程青冥的声音虽轻,却恰到好处地打破了沉寂,他面带微笑,试图用温和的语气缓和紧张的氛围。
贺雄闻声转头,见到程青冥,脸上紧绷的线条稍稍松弛,但眼中的忧虑并未完全消散。
程青冥略作沉思,随后鼓起勇气,决定将心中之事和盘托出。
“贺叔叔,皇上特旨,命我为北伐先锋。此番重任在肩,我心中虽有忐忑,却也满怀壮志。”
贺雄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苦笑摇头,“青冥啊,你年轻有为,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我这把老骨头,是该退居幕后了。”言语间,不无遗憾与自嘲,透露出一股英雄迟暮的悲凉。
程青冥见状,心中不忍,连忙接口道:“贺伯伯,您的经验丰富,是我辈学习的楷模。我想向爹提议,请您担任偏将军。”
贺雄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程倪见此情景,也点头赞同,表示愿意向朝廷请示此事。
这一提议,无疑像一阵春风,吹散了贺雄心头的阴霾,也让大堂内的气氛再次活络起来。
贺雄的目光转向身后,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眼中闪烁着深意:“说来惭愧,我贺家世代从军,我的儿奉镇虽然年轻,却也习得一身武艺。如果可能,我想让他随军出征,让他在实战中磨砺,成长为真正的军人。”
程倪听后,沉思片刻,随后露出赞许的笑容:“好,有父子同袍,更显忠勇。让年轻人去到战场上历练。我会安排一切,确保奉镇能在军中找到适合的位置,让他有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
程青冥亦点头赞同,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奉镇与我年纪相仿,同为青年,理应并肩作战,相互扶持。”
程倪挽留贺家父子共进晚餐,餐桌上谈及往昔军旅生涯,气氛热烈,不禁多饮了几杯。
饭毕,程倪吩咐仆从护送贺家父子归家,自己则悠然躺在书房的安乐椅上,闭目小憩。
不久,程青冥携妻抱子,步入书房,怀抱中的婴儿尚不足半岁。
“爹。”程青冥轻声呼唤。
程倪缓缓睁开双眸,“有何事?”
“爹,明日即将出征,归期难定。想请您为孩子提前赐名。”
“好,让我想想。”
程青冥低头望着怀中的幼子,稍加思索后言道:“就叫他钰麟。”
程青冥夫妇对这名字甚是满意,齐声致谢:“多谢父亲,您也早点歇息。”
程倪微微挥手,目送他们离去,随后再次合眼,进入短暂的梦境。
梦里,程倪发现自己手脚被铁链紧紧束缚,眼前匍匐着一条气息奄奄的黄龙。
黄龙前不远处,横陈一柄三丈长剑。它竭尽全力,抓起那剑,仰首向天发出一声悲愤的吼叫,那声音中充满了冤屈,闻者无不心生哀怜。
黄龙眼中滚落几滴炽热的泪水,随后竟持剑自刎。
霎时,黄龙之血四溅,有几滴溅落在程倪的身躯与铁链之上。
程倪尚未明白这一切的含义,便感到身上的铁链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缠绕全身,瞬间扼住了他的脖颈,骤然收紧,让他窒息而亡。
“砰!”的一声巨响。
程倪猛然惊醒,四顾之下,原是屋顶瓦片被夜行猫所踏所致。
“原来是场梦。”
程倪自语道,以此宽慰自己紧张的心情。
深夜里,程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梦境中的片段令他心绪不宁,难以成眠。于是,他披上外衣,步入他的珍爱之所——嫩玉屋。
这屋内居住着数十只生机勃勃的翠绿螳螂,它们矫健的姿态仿佛赋予了屋宇以灵魂。
作为众人皆知的“螳螂将军”,程倪对这些昆虫有着特别的情感。
尽管房间并不宽敞,却布置得井井有条,几株精心修剪的橘树与桃树点缀其间,每一株上都有几只大小不一的螳螂栖息,大的似成人手掌,小的则如细小的指甲,无一不展现出傲视群雄的气概。
屋壁上挂着几幅栩栩如生的螳螂画作,画面中的螳螂犹如猛虎下山,跃然纸上,生动传神。
正当他沉浸在这份静谧之时,程夫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关切问道:“这么晚了还未睡,是担心这次的战事吗?”
程倪轻笑一声,以轻松的口吻答道:“打了半辈子的仗,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你肯定是在担心你这些‘宝贝’吧。”程夫人洞悉了他的心思。
程倪笑了几声,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可不是嘛。”
“你每次出征都要在这强上提一首诗,这次不提了吗?”
程倪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些承载着过往记忆的诗句,感慨万千:“这次就算了,墙面已无空白之处。”
“再题一首吧,以往每次你题诗后,总是能安然归来。”夫人坚持道。
“哪有这么邪乎。不过是自己运气好罢了。”
“你忘了平土司叛乱那次了?你就没提诗。那次可把我吓坏了,兵部的通报说你身负数箭,生死未卜……”说道这,程夫人忍不住掩面抽泣。
程倪上前安慰道:“好了,我写就是了,只是这墙上都写满了,总不能写在这画上吧。”
“我这有个绣帕,你写上,我叫人裱起来,挂在我们房中。”程夫人从袖中取出一块细腻的绣帕。
“也罢。”程倪接过绣帕,移步至书桌旁,提笔蘸墨,深沉地在绣帕上挥毫落笔,一首《螳螂》诗跃然而出:
《螳螂》
嫩玉闻图惊雀慑,
秋刀半臂震群蛙。
当年战场堆积骨,
百战难当百胜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