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掌仪女官遣众女史抬来六折屏风一面,立于主位前方,贾瑷出屏风外,掌言女官立刻出门传话,候在门口左右的引礼女官挑起毡帘。
堂内众人,遂见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进来跪礼问安。
惜春遇上这一兄一侄,吓得躲在贾母身后,小小年纪,却对长兄贾珍一家人防备很深,怕是已经知道“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句话背后的真正含义。
今天本是女眷交际场合,怎耐尤氏娘家寒微,在国公府底气不足,也不敢在此种场合多言语,只做个锯嘴葫芦,如泥塑木偶般坐在众诰命之末。
贾蓉这个当儿子的,惨遭父亲贾珍扒灰,新娶媳妇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如今他在贾珍面前消了争荣夸耀之心,只做个蔫巴巴的苦瓠子,侍奉在尤继母身后不言不语。
倒是珍大爷脸皮够厚,淡笑自若,形同以前,“既然二弟回来了,我这个做哥的,以后定然要好好照顾他。宁府那边,丁口少,空置的好院子多的是,而且荟芳园景致也相当不错。待会儿是二弟自己去挑,还是哥哥帮你挑?”
贾瑷笑得很是亲切礼貌,却很是怪异的说了句:“我听说天香楼是宁国府的好地方,好哥哥,赏给我如何?”
这孩子话里有话?此时在场的贾家众诰命如: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尤夫人,全都失了笑容。
天香楼,是贾家女人们碰都不敢碰的话茬儿,三个月前,秦可卿与贾珍奸情败露,吊死在了那里,后又有查出她养小叔子,跟贾珍养子贾蔷也有奸情。宁国府一家的人伦,因此乱成了一锅粥。
却听贾瑷又笑着说:“我在山上听闻,宁国府只有大门外的石狮子是干净的,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吗?”
贾珍领教了贾瑷肆无忌惮的蔑视,却不敢怒不敢言。
谁料永乐公主语言无忌,开起了荤玩笑:“石狮子若有公母,那也未必干净。说不定也成了精,大半夜趁你们闭眼了,也如那猫儿狗儿的配个种呢。”
贾珍彻底面色铁青。
却听永乐公主又说道:“瑷哥儿是个正经人,去不得腌臜地方,否则坏了名声,你们宁国府的人,担待得起吗?”
贾母于是打个圆场,赔着笑:“住在我们荣府这边就挺好,我们这边孩子多,又热闹。我孙子宝玉不爱读书,去岁新盖的绮霰斋外书房,地龙暖阁齐备,占着二进的院子,跟我那院儿门对门,近得很,不如送予瑷哥儿住罢,也方便照看。”
贾母说完话,见贾瑷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忙使眼色给贾珍贾蓉父子二人,提醒二人退出荣禧堂去。
贾珍领会意思,忙带了狗儿子贾蓉,就要匆匆告退。
却听屏风内传出语气平淡的问话:“急什么?我还有话没问呢。”
贾珍与贾蓉停住脚步,就听永乐公主说道:“上个月,我听圣上说,你们宁国府冢孙媳是用亲王礼送葬的,八公四王与众勋臣齐齐来祭拜,圣上知道后,很痛心,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心疼你们,才能如了你们的意。你贾家这般逾礼僭越,可是不怎么划算的,今儿我们在玄真观提了这一茬,你老子贾敬知道后当场气晕了过去。”
贾珍贾蓉慌忙下跪,一时六神无主,贾珍浑身颤栗,连忙辩解:“不曾有的事情,他们只是来随个份子。”
永乐公主忽然笑了笑:“怎么?敢做不敢认?想跟皇帝打擂台?秦业去世前,已经如数的招供,你们那冢孙媳的底细,我们一清二楚,宁荣二公的脸,可算是被你们给丢尽了。如今给元春封妃,可见圣上还是个厚道人,心里是有你们的,你们可别寒了他的心。”
贾珍被公主这么一敲打,顿觉天旋地转,父子二人只能连连叩首谢恩。
在场贾母也是心惊胆战,不由起身怒斥了贾珍贾蓉一顿,又转而打圆场道:“老身年纪大了,也不曾过问重孙媳妇的葬礼事宜,他们这对不成器的东西,若真有僭越的地方,咱不妨掘坟开棺,重新下葬。”
公主长叹一声,心里想着贾敬功过相抵,算是白忙活十几年,又说道:“倒也不必了,太上皇很满意,皇帝也有孝心,再掘了坟,岂不错上加错,你们以后,别擅做主张就是。”言罢,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贾母会过意,赶紧斥退了贾珍贾蓉。
待宁国府狗父子二人接连离开,贾母可不敢冷了场子,赶忙说道:“要么再让这孩子见见府里其他的亲人吧。”
公主点头,于是那些被贾母安排候在隔壁东边耳房的一众贾家亲眷,就见王熙凤亲自来带话:“老太太让你们都过去给公主殿下请安呢。”
在场的贾家亲眷。有贾琏的妹妹迎春。有宝玉的妹妹探春。有宝玉的姨妈薛寡妇。有薛寡妇的女儿宝钗。还有史太君的内侄孙女史湘云。以及王夫人嫡长子贾珠的遗孀李纨与遗腹子贾兰。
正热闹着,耳房外有一俏丽丫鬟急匆匆赶来,正是王熙凤的陪嫁丫头平儿,只见这奴婢通身钗裙气派,不似府内寻常丫鬟那般简单,方一进屋,站在一群侯门小姐面前,也毫不逊色,亲切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二奶奶,琏二爷带着林姑娘回来了,他让您赶紧过去呢。”
耳房里众姊妹听见林黛玉回府,纷纷高兴得从椅子上起了身,三个月未听林姑娘巧嘴饶舌,心里倒也痒痒,这下可有得顽了。
在众女欢笑声中,琏二奶奶王熙凤也一脸喜色,“总算都平安回来了。”随后她转身看向众姐妹,“那我就不能奉陪了。”就见对面的寡嫂李纨打趣起来,“小别胜新欢,这小蹄子,现在怕是乐得魂都丢了。”另一旁的薛姨妈陪笑不语,同为寡妇,倒是能闻出李纨的辛酸味儿来。
王熙凤笑容更盛,“那就有劳嫂嫂带着众妹妹们了。”
待王熙凤离开耳房后,寡嫂李纨拉着八岁大的儿子贾兰,带着屋内众姊妹,去了荣禧堂。
说起这寡妇李纨,娘家系金陵书香门第,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承继家业以来,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故抚育李纨,不指望其文采斐然,只不过教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她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平时只以针织女红为要。此女之境遇,足可见腐儒之害也。
因此李纨虽青春丧偶,却极其恪守贞节,平时深居简出,与人友善,一心只把余生所愿,寄托在儿子贾兰身上。
纵然荣国府花团锦簇,众姊妹妯娌莺莺燕燕各争芳姿,她却如槁木死灰般,不施粉黛,不喜红妆,只以朴素节俭示人,哪怕是今日这等喜庆日子,她也不过在言谈间增添三两句诙谐,给妯娌姊妹助助兴即可。
李纨与众姊妹在荣禧堂内给大长公主、史太君一一请了安,众女又围着贾瑷厮认一番,相互问候几个来回,众女见贾瑷生得俊美至极,且谈吐温文尔雅,倒是不与生疏。同时赖嬷嬷匆匆进门,在史太君身旁小声商量待会儿府里的晚宴事宜。
王夫人在现场却心不在焉,又趁空隙出了荣禧堂,召来小厮茗烟询问,“先前宝玉回来,我让他沐浴更衣之后来见我们,现在准备的如何了?”
茗烟回禀道:“太太,宝二爷已经准备好了,谁料林姑娘这会儿回来,他又忙不迭去见林姑娘了。”
闻言,王夫人心中不由恼怒,“他有了林丫头,竟是连我这个当娘的也不放在眼里了。”又忙吩咐茗烟:“快去把那对冤家一并找来!”
……
欲知林姑娘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