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便要晨起祈福，每日要演算天筹，夜要复观星象，更不必说冗杂的琐碎事务——沐浴冥想，净手拜香。若是有弟子违反规矩，惩罚却格外接地气：罚月例。

卜乐此人身为大弟子，从不以身份自省，日常睡到日上三竿，每日的课程能逃就逃，还三番五次找着机会就私自溜下山——可想而知其经济状况，恐怕一个月下来她还得倒欠算天宫三个月月例。

听完原委，问心爆发出鸡鸣般的爆笑：“你和游青商，真是人以群分——”

卜乐双手合十，眼睛巴不得挤出星星。

游青商一巴掌把飞在身边的问心按下去，另一只手抵着卜乐的额心往后。

卜乐顺着力道倒进软垫，几个嬉笑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修仙之人一跃可千里，这绝不是什么天方夜谭，可也并非人人都能达到的境界。

修仙与凡俗两界交流甚密，先建立起来的便是四通八达的仙舟路线，不过近百余年大兴法阵，现今也只剩下了五个大方向上的仙舟仍在运行。

游青商此行正是其中一条路线，能一口气从北部恒州直达西部宝繁州，而濯锦山庄，便正是“宝繁之心”，辖管西部最繁华的炼城。

“哇！我还从没来过这边——”卜乐一下仙舟便不停张望，什么都能叫她驻足看上两刻钟。

栉风不必说，就连游青商也是第一次来。不得不说，这里和游青商想象的实在是差距太大了。

她原本以为下了仙舟必定是在一个万年老石坑，无数枯槁的老汉一面在烈日下用脏污的汗巾擦拭汗水，一面塌腰驼背用镐子继续把万年的老石坑挖成两万年的，而濯锦山庄之流则是可恨的压榨民众之流——

眼前确实是一个深度和宽度都望不尽的大坑洞，但却是繁华和平的。

炼城像是一座巨大的围屋，人们极大地利用了矿产的优势，用精铁和螺钉敲打出生长在悬崖峭壁的枝叶，托起万般蜉蝣客的一点浮生。

这里的人们生活空间是垂直的，层与层之间既有楼梯，也有不断往返的机巧台子——游青商好奇扒着护栏往下看，只瞧得见下面几层来往的行人和最中央的深渊。

她身子立回来，松手嗅了嗅指尖，是一股更浓烈的钢铁的味道。其实这里的空气里也是那种味道，不过只是淡淡的，并不怎样惹人烦恼。

行走在石板路上，脚步声是沉稳而脆的，再紧迫也让人觉得带着几分闲趣，而这里的行人来往，往往一脚一脚都仿佛带着钢石的杀气，铛铛的，叫人心也一紧。

游青商觉得住在这的人心态一定比别处的好，不然哪能受得了天天这样紧凑。

路边也不大能见到小吃摊，铺子和摊子上更多是珠玉宝石，有些甚至还是璞石，大咧咧一大堆摞在那儿，一副任君挑选的模样；再精细些，便是各式各样的灵宝暗器——也有支着摊子拿着材料就地炼器的，还有便是各式各样的钗环饰品。

这里没有叫卖声，商户大多丁零当啷敲着锤子，谁家铁锤的声音更清脆嘹亮，谁就能多得几分青睐。

总之很符合游青商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的想象。

三人一剑才进城走了几步路，就把要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什么新奇玩意都非得拿到手上摩挲两下——问心都拉下脸撒泼耍赖换上了新剑鞘。

幸好游青商此前就呆在鹤归青山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上捏着好几年无处用的积蓄，几人才不至于沦落到要睡大街的地步。

远处人群忽然纷乱起来，渐渐由远及近，游青商几人正待仔细查看，那骚乱的始作俑者已经骤然到了跟前。

一个干瘦黝黑的精明汉子使蛮劲在人群里左蹿右撞，一只手抱着一袋什么东西一路狂奔着朝着游青商这个方向来。

他一路跑一路推攘，凶神恶煞地冲着前人骂：“滚开！都给老子滚！”

街上大多都是些本地的矿工手艺人，要么便是些采买的行商，俱是被吓得魂飞魄散，齐齐避让。也有些穿着门服的弟子欲拦，但谁料这小贼竟是个硬点子，一时之间竟无人拿他有办法。

游青商和同伴们对视一眼，眼疾手快地飞出一道剑诀，正中那人右边的小腿。那人吃痛，“唉哟”一声铛地栽到地上，摔了个大马趴，袋子也飞出去，里面有几粒东西甚至滚到了游青商的脚边。

栉风心领神会，捡起来仔细看了看，悄声道：“小师姐，是精钢晶石的原石。”

游青商点头，继续往那边看。

“小果子，咬他！”

乍一团灯光照耀下红褐色的绒毛团子闪电般从人群脚下飞出来，“啪”一声，四只黑褐色的爪子一齐按在小贼背上，它蓬松的大尾巴威风凛凛地一扫，很有一派傲视群雄的味道。

而后一个身着鹅黄罩子衫的女孩子坐着一件游青商从没见过的法器“咻”地一下也从人群里脱颖而出，本来应当规整的褶裙在空中凌乱飞舞成一朵花。还不待那法器停稳，女孩一跃而下，身子往前倾，堪堪停在贼人身旁，法器骤然缩小，浮在那女孩身侧。

“干得好，小果子！”她从斜挎着的红色绸子包里摸出一串红彤彤的果子朝小兽掷去，那小兽立马精准接住。

“敢在你姑奶奶的地盘撒野，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濯锦山庄究竟姓甚名谁！”

人群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又钻出一大群衣着统一的人，对着那女孩苦脸抹汗道：“唉哟，小姐，你这可真是……”

骚乱好一阵，那小贼被带了下去，赃物也一并收纳。

游青商几人看完热闹，正要抬脚离去，却被那女孩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