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九年,七月
天已入伏,高升的烈阳炙烤着大地,使得空气都渐渐扭曲。
十五岁的皇子站在庭院之中,本已缓和的脸色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再度被晒得黝黑,今日身上的短打也很快被汗水浸湿,可他持弓的双手已经不再颤抖,庭院另一侧的木靶看起来亦不像之前那般远了。
“嗖”
皇子松开弓弦,箭簇飞快射出,然后,稳稳命中木靶的靶心。
“中了!”
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在身旁响起,只是这次多了一句:
“已经是第十支了殿下。”
李佑撇了撇嘴,还是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
“可我已经射了五十支。”
岑文本看着木靶上密密麻麻的箭簇,微笑着道:
“但另外四十支都命中了木靶。”
李佑再度张弓搭箭,语气平静至极:
“这是应该的岑师傅。”
过去的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但全都离不开燕王习射。
李恪每隔几天就会过来看李佑练箭,然后根据他所看到的,指出李佑的不足。
苏定方也抽空来燕王府好几次,跟韦文振说会儿话,看李佑练会儿箭,等到午时,光明正大的留下来蹭顿饭,才悠然离去。
相比之下,阎立本和梁孝仁就要脸多了,一個月里只来一次燕王府不说,来的那次还给李佑带了一把量身定做的弓。
虽然很久以后李佑才知道阎立本和梁孝仁之所以能用职务之便给他打造出这把弓,是因为苏定方来的那几次,一直在用目光丈量着李佑的身材和臂力。
也因此,凭着这把弓和李恪的指点,李佑终于找到了他喜欢的射箭姿势,继而了解他的弓。
除此之外,李泰给的那本《练箭心得》也起到了不少作用。
这一个月里,李佑白天练箭,黑夜看书,每当燕王从理论中有所体会,都能在第二天现场实践,少走不少弯路的同时,前李佑的身体也彻底苏醒。
就这样,承载着无数人的期待,再加上勤能补拙,李佑的箭法日益精进。
但跟岑文本的约定,他至今没有做到。
一百支箭里,总会有那么几支落靶,而且大都发生在最后的十支箭中。
毕竟时值酷暑,刚开始还好说,可五十支箭过后,人便汗流浃背,体力不足,等射到最后,眼瞅着功成,箭在弦上不敢轻易发,手上的准头就把握不住了。
为此,褚遂良曾想私下去找岑文本,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是啊,找到了能说什么?他的学生已经这般努力,身为老师,又怎能看不起这份努力?
即便今日,李佑的最后一箭还是脱了靶,而明日,就是一个月的最后一天。
“一百支箭,靶心三十二次,中靶九十九次,脱靶一次。”
傍晚,日落西山,岑文本看着双手止不住发颤的李佑,将今日练箭的成果郑重告知。
闻言,即便十指发酸,李佑还是恭敬一拜:
“有劳师傅了。”
岑文本拱手还拜:
“不管明日的结果如何,这一个月,臣能当燕王殿下的老师,陪燕王殿下习射,都是此生莫大的荣耀!”
李佑微微一笑:
“学生亦是!”
岑文本嘴角一勾,似乎也不用说太多的话了,再度拱手,便转身离去。
李佑望着岑文本的背影,直到其远去,才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个月的坚持习射,早已让燕王的手布满疤痕,也磨出了茧子,但即便如此,视野只要存在,李佑便会拿起弓箭。
而这,并不为岑文本所知,直到天空真的黑暗,李佑才会放下弓箭,回到他的房间,去看《练箭心得》。
但李佑不知道的是,这一个月里,每日离开燕王府的岑文本并不会直接回家,而是站在燕王府外,等到天空真的黑暗,才会真的离去。
可今日,岑文本直接离去了,但依然没有回家,而是躬身入宫,来到龙首原,将那雄伟阔丽的大明宫尽收眼底。
他的双眼不出意外的如星辰皓月,然当回忆过去的一个月,却是泪如泉涌。
————
翌日,燕王府
太阳照常升起,李佑早早的站在了庭院之中,依旧是一身短打,持弓背箭。
褚遂良和韦文振站在一旁,燕王府的长史和典军眼圈发黑,昨夜显然都没有睡好。
不多时,三个熟悉的身影迈步走进燕王府,正是苏定方、阎立本、梁孝仁。
只不过跟褚遂良和韦文振一样的是,这三人的眼圈也发着黑。
可当看到他们的王精神抖擞时,五人就相视一笑了。
也就在这时,眼圈不但发黑还发红的岑文本赶到了燕王府,但对庭院突然多出来这么多人却并不在意,一如既往的站到了庭院另一侧,然后伸手将木靶搬离,只留下那个草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