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名门正经出身的法师,估计在这方面各有神通吧?
比如德洛们可以想象出违背直觉的近战法术,用刁钻手段应敌;撒亚们把文化观念里的“讲礼貌懂礼节”共鸣出去,让人没法动手;衣乎儿们请威加身到高深层次,估计光靠拳头就能打翻成群的人,顺便自带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能力;衣西然的平行世界捕捉,没准能找一个自己面前敌人已经死亡的平行现实覆盖上来,就是即死效果啊,这也够强的。
不过我就没条件搞那么多花样了,如果是需要近战的场合,我就只能动刀砍…或者用灵魂捏出武器来砍,简单粗暴才有效。
“但话说,对付恶魔,到底要用怎样的武技呢?”走在楼梯上,我最想琢磨的还是这点。
———
…弥尔嘉菈的挥砍很难看出章法。
我在旁边观察大姐的单人锻炼也有一会儿了,但不知是柴刀这种武器的招式够玄奇,还是弥尔大姐已经练习到了妙不可言的境界,我确实没看出来她正在进行的修持有什么规律可言。
大姐沉默地,连气都不喘就在这边挥舞血猩带刺的柴刀,斩击她假想中的目标。
银白的发丝飘荡,刀刃挥砍在空气中发出的声音连绵不断,毫无间歇的战技如行云流水般运作。
柴刀上延伸着她灵魂的色泽延伸,大约是附魔的一种。
弥尔嘉菈的挥砍是从各种角度进行的,上下左右,配合着闪转腾挪的移动,可谓是全方面机动地进行着攻击。
大姐是个灵体,不喘气是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归根结底灵体都没有生前那样的生理机能了,可以呼吸这点也只是为了怀念生前,以及方便说话而已。
就算不呼吸,大活鬼还能让气给憋死不成…哦,或许我已经总结出了灵体状态打架所应用武术的一个特点:连续不断攻击。
灵体不需要呼吸,也没有一般意义上的生理机能,所以活人打架时要注意的调息、运转气息、鼓动气血什么的都不存在。
攻击的节奏?对体力的节省?不需要。
直到灵魂总体严重损伤之前,灵体都没有劳累之说的,每次攻击甚至都可以是全力出击。
而且砍东西的间隔也可以去掉了,只要一直砍,就可以一直砍,没有留给敌人的回合。
灵魂才是体力的源泉,虽然灵体锻炼不能变强,但经验还是可以累积的。
储存在灵魂中的经验就是对于战斗时各类场面的模糊解法,弥尔大姐锻炼的目的恐怕也正是在此了。
“弥尔大姐!”我招手,走近大姐这边。
弥尔嘉菈也知道我已经过来,在又一次落地后收起架势,倒提着柴刀向我点点头:“无名,你跟库坎学完就过来了,不用休息么。”
“时不我待啊,大姐。恶魔在前面等着,没有足够的实力傍身,我心慌。”我所言的确实也是心中的真实所想。
“那就开始教学吧…这个给你。”一根底部雕出了握把样的棍子被递到我眼前,弥尔大姐道“你没有武器,所以我给你做了个替代品,只是在教学时使的话,应该足够用了。”
这木棍就是长剑的尺寸,看上面狂野的切削痕迹,该不会是大姐用柴刀削成的吧?
我接了过来,这重量还挺顺手:“这个不错啊,多谢!”
“嗯…”弥尔大姐捻着自己一缕发尖,揉来捏去的,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过去,我将木棍左手倒右手,耍得快自娱自乐起来时,她终于开口:“那,便开始吧;不过我自己只是在女神教的寺庙里学过读写,神吏巫祝的教学法我也不懂,现在教起人来水平肯定不高。”
大姐以平淡的语气和极高的语速说完这段话,我差点没听清楚——
而随后大姐的身影已经后退几步,在稍远些的地方和我面对面了。
这时候我思索起大姐说的来…在庙里学过文化课么,难怪她说话那么利索,并不怎么像是普通的村姑。
原来帕阿萨女神教还管教育啊,高南国度这边听说是靠近光界中央,远离文明大舞台的偏远小国,这都有圣职在教书的么。
当然,看她的身高也是不凡,自身又有灵之术天赋,家里有些不同寻常底子也不奇怪…
说到底能熬过天灾而没有变成别人灵魂总体中一份空白灵魂的,多少都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不过大姐的文化水平如何、家庭环境怎样又不关我事,只要能正常交流就已经足够。我只是习惯性地对于信息产生了联想,下意识分析分析而已。
“无名,我不知道法师是怎么做的,所以就全按照自己的做法来说了…”弥尔大姐开始了演示指点,以我刚好能听清楚的声音讲述着。
她单手握起那柄大柴刀,身上的灵体微光延伸到武器上。
这有点像是请威加身的附魔,但本质并没有涉及所谓的道韵,而是完全来自大姐灵魂的力量。
挥舞两下,大姐指着柴刀:“这是我用的方法,你把手中的武器像衣服一样穿在身上,让它带有灵魂;这样在对上恶魔的时候,才能伤到它们。”
“用木剑试试看,如果能凭感觉做到的话就最好不过。”她说。
剑?
我盯着手里这根非常不规则,表面坑坑洼洼的,带有倒刺的棍子。
原来弥尔大姐觉得她做的这玩意是剑么,不知道的我还以为这是狼牙棒呢。
“好的大姐,我试试哈。”反正是免费的东西,创造者爱管它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
我便顺着大姐的说法,把灵体状态穿衣服的感觉延伸到叫做“木剑”的狼牙棒上。
其实大姐说的话还是带有抽象成分的,一般哪有人能明白“穿衣服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
不过我毕竟是我,天赋就是异禀——
多出了一些部分的触感从知觉里传递而来,我看到那木棍上面确实延伸覆盖了层我的灵体。
这已经相当于将德洛系的灵之术作为附魔粗浅化的成果了,自然可以对恶魔生效。
大姐隔着些距离,也看到了我的所作所为:“你…提前想到了,我都没有讲解之后要怎么做…无名,你的直觉很厉害。”
“还行吧,大姐。那接下来该怎么着?对付恶魔有武学技巧什么的吗?”我挥了挥木剑,如同在舞动一根木棍。
“人的技巧对恶魔是无法通用的,而且我也没有学过武术。所以接下来的做法…”弥尔嘉菈托着下巴稍加思索,突然抡起柴刀朝这边冲来——
在我意识到发生什么的同时,大姐不紧不慢的声音伴随着她一同到来:“还是这样实际打一场好了,如此你也能理解地更加到位吧。”
咔!
柴刀和棍子碰撞起来,发出直达灵魂的噪鸣。
面对唐突就过来的攻击,我哪能有什么好反应,光是能来得及把木剑架在头顶上护着就很勉强了。
随后大姐势大力沉的一刀砸在木剑上,我往里面填入的灵魂增幅简直没有生效,被她精确地绕开了——
从兵器相碰的地方传来我根本顶不住的力道,大姐的力量绝对在我之上。
连木剑带我本人,都被弥尔大姐的这刀按趴。
“噢咕…大姐,厉害…嘶…”我脸贴在地面,颤颤巍巍地晃着还能动的手赞叹道。
在整个接招过程中,我并没有受伤,只是简单地被一击打翻了而已。
这恰恰说明了大姐很有水平。
诚然,弥尔嘉菈的柴刀够大够猛,能砍趴人是毫不奇怪的;但它以如此的力度砍下来,竟然没有把我连人带木棍削成两半,这是多么强的控制力。
虽然我是没受伤,并且身为灵体的疼痛感觉更弱,不过磕在地上多少还是会有点痛感。
我拍拍衣服上不多的灰尘,拿木剑当拐杖撑起身子,姑且缓了过来。
看着收刀站在我面前的弥尔大姐,我整理一下衣领:“大姐厉害,练过武么?”
“没有。并且你说的那种,在我们的战斗中意义不大。”弥尔大姐摇了摇头“武技是对人所用的技术,在恶魔面前是不管用的。”
大姐举起柴刀,这时刀上并没有延伸她的灵体:“我能把握劈砍的威力和武技无关,而是在和木剑碰撞的时候快速调整刀上灵魂的线绕开你进行的防御,随后在真的伤到你之前撤走武器上的灵魂,让木剑防御生效,只被我攻击的冲击压制到。”
她说自己不会武术,我倒是觉得这操作挺有武术技巧的感觉的。
想来这招不止对恶魔,应该对用了防御法术的法师也很管用:“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大姐,那对付恶魔还有多少技巧啊,你透个底呗?”
弥尔嘉菈不会使用库坎那样的灵之术,但还是与恶魔多次战斗并存活,肯定得有独到的能耐吧。
弥尔大姐只是再次让柴刀覆盖了灵体的光,缓缓开口:“无名,用灵魂裹住武器,绕开恶魔周身灵魂的线,便能伤到它们…这就是全部的技巧了。”
——没了?
我瞬间都以为她在跟我说笑,可弥尔大姐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好吧,以她的语气和模样,做什么事情都没法让人感觉是在开玩笑。
因为恶魔身上灵魂太多,正常无法伤害,所以要用灵魂技巧绕开防御,用灵魂伤害灵魂…这跟多加灵魂提升灵之术威力的思路殊途同归啊,只是刚好有点武学技术的味道。
不,说到底这技巧也是“灵体”才能掌握的;而能成为灵体的人,本身就得是个法师,次一些也得有使用灵之术的天赋——灵体本身就是一种灵之术产物。
所以看似是武技的东西,结果就是相当于一道灵之术么…只不过灵体既是施术者也是法术本身。
仔细想想,大姐说得真没错。灵体若是不当法师,那对付恶魔要掌握的最核心的能力,也就是对恶魔造成杀伤的技术。
“呃…那也没有闪转腾挪的身法步伐之类的?”我尚未死心,又多问一句。
“每个恶魔都是不同的造型,就算说总结技巧…”弥尔嘉菈考量着该如何说明“我也只是看着恶魔的外形,凭直觉和运气躲避罢了;毕竟我本来就没有学过战斗的技术,与恶魔交手主要还是随机应变。”
何等洒脱的观念啊,大姐…你能活到现在绝对是奇迹。
她都这么说了,也是无可奈何,战斗经验很多是非陈述性记忆,难以转化为文字。
武学武技,说到底是人用身体能做到的事情…这就给相关技能定死上限了,再怎样都不可能越过。
非要拿小范围内才适用的技巧去对付明显超纲的对手,这不是勇气和武道之心,而是纯粹在犯蠢。
对付恶魔…就拿先锋恶魔举例,那五六米高的肥硕怪物一拳打过来,人就只有闪躲的份了。
甚至要是遇上那种一巴掌能有十来平方米覆盖面积,一打滚压一片区域的大体重恶魔,又该怎么躲?
这种威势,管你用什么身法都救不了命啊。
就算说四两拨千斤,能以小博大…但首先这人得有千斤的底子,才能做到只花四两就拨开恶魔的一击。
人天生肯定没有这种底蕴,不涉及灵魂运用,光靠炼金术…大概也不太好走到高深地步。
要想在这样的世界达成非同凡响的结果,终究还是绕不开对灵之术的运用。
法师们如此,灵体亦是如此…假使光界某天真的出现了能一拳破碎虚空的主儿,那家伙要么是个恶魔,要么就是用了灵之术的——
反正和锻炼出来的体力是没关系。
“这样啊,对付恶魔还真不是个容易事儿。”我立正了,举起棍子道。
灵体的延伸再次覆盖木剑,我看向弥尔大姐:“那,大姐,咱再来练练吧。虽然要学的不算多,但我总得有个熟悉的过程,之后跟恶魔打起来心也不容易乱。”
“好。”大姐回答地很简洁,她话音未落,柴刀便已经随着她整个人杀过来了。
———
我倚靠在墙面上,手中本来就不平整的棍子愈发添加了伤痕。弥尔嘉菈亦已经收起柴刀,在一块砖石上静坐。
大姐确实没有正经学过战法武学,但是她与恶魔打生打死下来,光是战斗经验和灵魂总量就远胜过我;加上那随心所欲的出招、凌厉地攻势以及在随时可能丧命的战斗中磨练出的狠劲…
即使在对练环节里手下留情是自然,但我这种不适合近战,本来身体素质就不高的扔到大姐面前,那肯定只剩下被动挨打的份了。
可以说在这不长的时间里,我就是在花式被打。
尽管弥尔大姐对于力量的控制足够敏锐,大柴刀砍不到我脑袋上,我依然落到了被打成七荤八素昏头涨脑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境域。
柴刀对破木棍,听起来是挺有欺负人的意思。然而在灵体间的战斗中,倘若不用上法器,那双方无论使用何种武器差别都不大:
真正发挥攻击作用的是灵魂。
不过还别说,挨打很惨,但是有用啊。
我现在确实对于钻灵魂的空子有概念了,大姐专门给我出题,给柴刀覆盖灵魂,然后让我破解…现在花点时间,我是可以让木剑实际碰到柴刀本体的。
“无名,我能教人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熟练度和随机应变,就…”弥尔大姐言下之意就是别的都没法教了。
经验类型的知识太过主观,恶魔们又没有固定模式,大姐自己都是靠运气熬过来的,能作为教学内容描述的知识真不多。
我懂,首先我就没浑厚的灵魂量底子,学不来大姐这狂暴的战术。
换个角度讲,如果情况能正常发展,我在对付恶魔时主要干的工作应该是扔远程攻击法术、给人贴避火决、给武器加锋锐…也不需要我真刀真枪上去和恶魔血拼的。
“没事,大姐,这回我学得不少,对付恶魔更有把握了…你还挺擅长教学的。”我沿着墙,懒得管灰尘之类的就直接滑坐到地上,以更轻松的姿态说话。
仰望向弥尔大姐的方向,她脑袋有些低垂,注视着地面。她没有回复我…不知是在思索何事。
“如果我们猎杀恶魔成功复活,祭主不再限制我们,你会离开神殿么,无名。”良久,她终于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啊,怎么突然变成谈心环节了?
我还没准备好…而且现在可是大白天来着,一般不会在这种时候谈心吧?
都是在繁星密布的夜晚…哦,光界没有繁星,夜晚也只是太阳亮度降低的结果——这样看此时谈心倒没什么毛病嘛。
但大姐的问题不错,非常精确地扎中了废土的现状。
离开神殿,并不是什么追求自由的好选择;吞人生机的废土,噬人灵魂的恶魔…除非加入废土上有能耐的组织,否则离开神殿就是个加速死亡的蠢主意。
我自己肯定是不会离开神殿的,就算说想要回到故乡,也得等我确保具备了够大的力量才行。
在光界想获得力量,就避不开收集灵魂、钻研灵之术;而跟着祭主与巡回神殿的路走,明显能更方便地达成我的目标,我又为何要想着脱离呢?
当然摆脱魂锁咒还是有必要的,这个是得尽快解决。
“我恐怕不会离开吧。毕竟我没有过去,也想不出未来要做什么。外面的末世废土又很危险,出去很容易死掉…”在这种时候我还真说起未来规划了。
“我,我的话…也许会离开。”弥尔嘉菈将双手放在眼前,微微颤抖“我记得我是谁,过去的一切都很清楚,但是…自从那次受伤之后,我好像就变了。”
大姐的手触碰着自己如迷雾般游离不定的脸,仿佛要把它拼凑回原本的模样:“我记得这么多事情,可是——”
迷茫的话语,轻声在自述。
“那样的记忆都存在于我的印象中,但这些记忆就像是空洞。我是弥尔嘉菈——然而,一切都很陌生…我里面是空的。除了外面这层壳子之外,什么都没有。无名…你知道忘记的感觉吧…应该重要的事情,亲人、理想、自我…那些很重要,但我却觉得那些都是可有可无的。”弥尔嘉菈虽无语气,然而此刻即使是我也能看出来她的茫然与犹豫。
与恶魔的战斗中被抽走碎片灵魂甚至算是幸运的,比起崩溃成狂魂的那个卢洁儿,弥尔大姐至少成功修好了灵魂。
但变成狂魂其实就是死亡,只是留下些灵体尸身可供驱动;对比起来,就是直接死亡和失去记忆失去自我所带来的长期迷茫。
死亡是坏结局么?生存是好结局么?真的不太好计算究竟哪种状况更糟糕。
这时我所能做的,也就是不去打扰弥尔大姐诉说心事而已,大概她很想找机会讲出自己的这些烦恼吧。
大姐断断续续地说着,仓促之下的话语也不是很通顺,其中蕴含的感情却无需质疑:“如果离开神殿回到废土,我可能会死吧。但是我也希望自己能回到老家…寻找我记忆里的…真实。”
“…不对…或许,我其实没有那么想寻找…”弥尔嘉菈开始自我矛盾“或许我只是…看不到希望,看不到自己该做什么,才会设下这样的目标…”
她絮语了很多碎片化的词句,但在总结了前后所表达出的核心内容后,我若有所思:
大姐现在遇到的问题就是记忆缺失太多,碎片化严重?
虽然心中有对各种概念的认知,但是回忆里不包含感情,她觉得自己空洞了。
而现世中,大姐又不得不背负猎杀恶魔的工作。
死亡的压力在前方守着,身后却没有太多可留恋的回忆,令她看不到自己努力生存的意义所在。
“——真是难得说了这么多,我感觉好些了;对不住啊,无名…让花时间你听这些没用的。”弥尔大姐终究道够了烦恼,起身对我垂首致歉。
她拍了拍脸,转身将欲离开,是准备去休息了吧。
当个听众也无所谓,但要是到这种时候还沉默,那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
所以在大姐背对着我之时,我出言道:“看不到遥远未来的目标,那多关注关注近在眼前的目标就是;我们将要去猎杀恶魔,那就专心去杀这只恶魔好了…未来的事情,可以慢慢理会。”
大姐离开的步伐一滞,她听完后沉思起来,最终点点头,随后接着向下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