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常恩深吸了口气,脸上兴奋之色难以言表。
出了帅帐,急忙招集跟他来的两千士兵,收拾了行囊,当即前往中军拱卫。
按着刀柄走在营帐外,偶尔望去天色璀璨的星河,心里颇为感激念叨的那人。
若非得遇这神像,恐怕难有机会出头。
‘常恩,常恩……命里终究怀恩而报!’
这一刻,他更加感谢逝去的父亲起的这个名儿了。
……
铅灰色的云朵轻轻的飘着,浮过漫天璀璨的星斗。
夜晚的山麓是一片安静的,偶尔有马蹄声响起,是巡逻的披甲军队,背弓挎刀疾驰而行。
常人肉眼无法看到的夜空上,一道黑光从星月下方划过。
直直落去前方黑暗之中,有着星星点点的篝火还在夜风里摇曳。
延绵的数里的营寨里,黑光没入一顶两丈高的皮毡帐篷,里面正中的位置。
一个头戴鹰羽的瘦小男人,肩头披有色彩斑斓的羽衣,他缓缓睁开眼睛,一股灼烧的焦臭味道钻入他口鼻。
他身前点亮的羊油灯下,一只羊头人身的怪物卷曲成一团。
大半个身子彻底焦黑,散发的气息里,有着一股香火之味。
“咩~~”
那怪物低沉哀鸣,挣扎着想要靠近对面的祭师。
它飞回来已经耗尽了最后的法力,若能鹰羽祭师的相助,还是能活下来的。
兽灵炼制不易,但对于鹰羽祭师来说,并不是那样,看着在手心蹭着的羊灵。
瘦小的男人陡然抓住它脑袋,羊头人身像是被燃烧殆尽一般,瞬间化为灰屑落去地上化作一头羚羊的轮廓。
感受到絮乱的兽灵气息,外面有数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人右手少了一个小指,正是那日河滩边上逃遁的羊灵祭师。
见到化为灰烬的羊灵愣了一下,帐旁的几人随即朝正中盘坐的瘦小男人躬身行礼。
“拜见大祭司。”
鹰羽祭师无论地位,还是实力都在鹿头祭师之上,在整个樾劼只有二十多位。
可谓珍贵,而更上面,听说还有苍狼祭主,能与苍狼神沟通,可惜的是,他们从未见过。
“奔袭汉人京师的三万骑兵已经覆没,机会已失,军队只能与对方对抗。
我不想死伤太多族人,原本以为那些汉人的护身之气已薄弱,趁机将他们都杀了。
到时群龙无首,铁骑就长驱直入,杀到汉人京城。
没想到那庆王身边,还有一尊佛像庇佑。
伤了我的羊灵,不过那神像也只是残存之躯,我们至此空荡,只要避开天师府留在军中的两个道士。
先杀他们一王,降其士气,你们以为怎么样?”
一盏盏油灯摇晃,进来的数人面容均涂有怪异的图纹。
沉默的走到油灯盘坐一圈,低低念起了咒文,混杂一起化作‘嗡嗡’的声响徘徊帐里。
下一刻。
七人身上渐起暗沉的光芒,冲去帐顶射去夜空之上,化作几道流星朝南飞了过去。
越过山川河流、飞过一座座城池、乡集,以及被推倒的城隍、土地,降去的方向,是篝火延绵的军营。
相隔三里的军营之中,闻妖铃叮叮当当在帐篷内摇晃。
榻上已睡下的天师府道士猛地睁开坐了起来,掐出法诀抹去双目,急忙走出帐帘,看着远处七道黑光划过天际。
心里‘咯噔’猛跳了一下。
“不好!”
急忙向帐内一抓,几件法器飞来挂去他道袍之上,转身腾空一跃,冲向黑光降去的方向。
几乎同时。
靠山脚的营寨之中,另一个道士却是跑去鲁王帅帐前,他担心对方打调虎离山的主意。
……
呜哇!
守夜是疲倦的,从未做过中军宿卫的王常恩兵卒,走动中难以避免的打了一个哈欠。
不远的王常恩依旧精神抖擞,立在帅帐前。
听着帐里庆王传出安稳的鼾声,不由挺了挺胸膛,按着刀首,目光警惕的扫过四周。
‘今晚庆王该是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呼——
呼呼——
陡然有风吹来,架在帐前的两支火盆明明灭灭的摇晃。
王常恩陡然感觉背后隐隐发冷,他急忙看去四周,眼花般见到空气微微扭曲,仿佛有几道模糊的身影朝这边走动。
周围的士卒并没有感到异样,只是觉得这风来的古怪,甚至好像被什么碰了一下,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突然冷起来了?”
“七月天的,就算是半夜也不该这么冷。”
“校尉怎么了?”
几个巡逻的士卒停下脚步,齐齐看去帅帐前按刀屹立的身影。
后者也不知怎的双脚双手变得麻木,难以动弹分毫。
而他背后的神人画像,也越发灼热起来。
模糊的几道身影随着背后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待看到面容,王常恩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打了一个激灵。
像是有股力量帮自己挣脱一般,把去腰间佩刀大喊:“有妖物——”
锵锵锵——
一连串拔刀声里,附近、巡逻而过的士兵纷纷持刀惊慌的环顾周围,可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
就在下一刻。
他们视线之中,王常恩奋力从身上拿出三只香,急忙转过身。
朝着的神像上香,无法看见的空气里,有着金光从神像中绽放,顿时神像绽放出一道金光。
一道金影化作人形扬刀拍马跃画而出,金光刀身罩去当先冲来模糊的黑影,直接撕成两半。
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
剩下的一众祭师合力施咒,神像在庞大的灵力下轰然破碎。
……
同样的满天星斗下,千里之外的云州某个茅屋前。
几个老生、小生正给疯老头‘咿咿呀呀’的唱着熊缘新编的戏曲儿。
坐靠车栏看着书页的青袍木雕小人儿陡然停下手臂,望去了北面。
不远的屋檐下,盘坐檐下的熊缘收气回神,慢慢睁开眼睛。
“看来是又出事了。”
厢内的关公木雕蕴着怒意跳下,似乎明白熊缘的担忧,木刀顿地唤来赤兔,旋即翻身而上,阖眼抚须
“千里之遥,关某来去自如,还请敕令!”
门槛坐着的疯老头抬脸看过来,又继续埋下去听着几个会动的小人儿唱的慷慨激昂。
“……旌鼓擂鸣,壮士上马将军袍……”
……
熊缘点了点头,翻出一张空白符纸,咬破指尖点去上面,挥洒袍袖书写开来。
……
“……持刀纵马半生累,风雨裂汉瓦,百年豪杰暮,誓死英雄志……”
……
挥舞的指尖,书下一个殷红‘敕’字的瞬间,熊缘将它飘去半空,挥开宽袖,掐出指诀。
“敕令天地神鬼,著书符箓,千里伏魔!”
悬浮半空的符纸‘轰’的燃烧起来,散去半空。
熊缘拂袖一挥。
“——显法!”
唏律律!
炭红色的木马瞬间拔高变大,陡然人立而起,发出亢奋嘶鸣,马背上的身影锦袍抚响。
青冒之下,凤眼怒睁,须髯在风里微微抚动,手中一柄青龙偃月‘嗡’的擦着空气垂去地面。
……
檐下小人儿兜兜转转挥舞长袖,老生声调持续。
“……刀染鲜血丧疆场……难闻金鼓角楼鸣……英魂安顿亦要把那妖邪扫!”
疯老头兴奋的拍手。
“好!”
声音落下,赤兔亢鸣铁蹄翻腾,落去地上的刹那。
奔行而出,踏着原野、河流转瞬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眨眼消失在天地尽头。
熊缘看着光芒散去,心早已静不下来,索性叫上师父上车。
将今日白天雕琢的一批木偶悉数丢进车里,给老牛套上缰绳后,出了茅屋驶入官道。
车厢摇晃,吕布木雕瞥了一眼正爬上格子的张飞,呯的踹去一脚。
豹头环眼的木雕立在栅栏边沿手舞足蹈栽去了外面,一手扒着栅栏,挂在车尾摆来摆去。
“三姓家奴!”
“某家只是还你一脚!”
吵吵嚷嚷里,马车停下,熊缘将车尾的张飞放去里面。
在一阵打斗声里,驾车去往最近的渡口,一路上热闹的紧。
………
千里之外的胡人军帐头戴鹰羽的瘦小男人偏了偏脸,闭目沉思的眼睛也睁开了。
远在更南的方向,逃亡的百姓在路旁林间歇息。
惊慌的情绪,让他们无法入睡。
然后,有一道光芒照来脸上,有着清风拂面的感受,妇人怀中的孩子也都醒了过来。
张开眼睛,指去一道划过林野上方的青绿色流光。
“娘,那是什么?!”
“哎哟!”路边黑压压的人群站了起来,发出惊呼。
有信神的人跪去了地上,朝这那道飞远的光芒虔诚膜拜。
“神仙呐!救救我们!”
隐约间,他们好像看到了那光里,是一道骑马拖刀的身影。
流光划过鹤州,青色的光团之中,迈开的马蹄踏过湍急的水浪,翻过起伏的丘陵、田野、穿过木桥小溪、荒芜的村寨,推行的罡风都在极快的速度里,都被烧出火红的光来,拖行的青龙弥漫凛厉杀意,青龙吞口,响彻淡淡的龙吟。
……
军营吵杂,不少士兵驻足胆怯的后退,现形的妖怪似乎并不理会他们,齐齐转过身奔向帅帐。
“来人啊!”
庆王吓得翻滚落去地上,慌手慌脚的去抓地上的兵器,那边长案后面的王常恩唇角含血艰难起身。
手中还紧紧握着刀柄,盯着已经踏进帐口的鹿头妖怪。
跌跌撞撞的奔去庆王前面,抬刀横在胸前,发出嘶吼:
“大晋将军王常恩护庆王殿下!”
他身上顿时一股无形的气息翻涌而出。
那鹿头愣了愣,但还是举足进去,相隔两丈,一对鹿眼忽然泛起绿光,直接看去王常恩身后的庆王。
后者只觉呼吸不畅,像是有人死死掐着他脖子。
“蛮夷祭师,安敢在此处放肆!”
一声大喝陡然响起夜空,帐外一众兵将上方,一身青衣道袍的身影唰的横空跃来,手中一面铜镜扔去半空。
“降魔神光,困形!”
镜被映去星月,飞空的道士掐着指诀一引,月光照在境后。
铜镜前方八卦顿时射出一道法光,笼罩下方两个羊头妖怪身上。
“收!”
道士一落地,踏出罡步,洒开的袍袖间,指诀猛地束去胸前,不等那两个羊头怪物做出反应法光化作几圈光环。
将它们勒紧,不知为何,这些羊怪比平日更强一些,那道士保持法诀,脸上露出汗珠,不时望去靠山那边的军营。
“师弟怎的还不来!”
想着的同时,另只手甩出一只摇铃打在扑来的第三个羊头身上,将其击飞的同时。
一股腥甜的气息弥漫他口鼻间,就见还有一头羊头人身的妖物站在不远,抬着蹄子朝他走来。
“没人救得了你了,天师府的道长,坏越地之事太久,今日我先拿你祭苍狼神。
低低的言语之中,满是灰色绒毛的粗掌一把想要掐住这道士颈脖,将他原地提了起来。
然后,这头羊怪忽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漆黑的双目里,余光隐约看到了一抹青光闪了闪。
踏踏踏踏——
那是铁蹄震动大地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狂奔而至,古钟般的声音,雄浑响彻。
“插标卖首之辈,胡人讨死!”
声音响起的同时,青光、马蹄骤然而至,是满目的光芒中一道青袍金甲的神人拖刀冲来。
穿过层层兵将,刀锋拖地轻吟,刀口一偏,赤兔错开举着道士的羊灵刹那。
赤兔飞跃,刀锋划过对方腰身,断成两截的同时,前跃的战马落去最近的两个羊灵,龙刀‘嗡’的擦过空气,带起一声龙吟。
噗!噗!
两颗头颅瞬间冲天而起,刹那间。
冲至挥刀、跃马,连杀三妖,那炭烧般火红的战马上方身影,也在暴喝:“关某奉敕令——”
声音起的那一刻,撞翻扑来的第四个羊灵。
直冲帅帐,里头鹿头人身的鹿灵祭师也在那道声音下缓缓回头。
军帐上方一头青龙扬开,刀吟也在瞬间化出一声高亢龙吟。
唏律律——
赤兔咆哮嘶鸣声里,刀锋轰然怒斩而下。
“——奉敕令,斩妖!”
轰!
金光在营帐炸开,气浪四面八方掀飞出去。
硕大的帅帐支撑不住‘噼啪’数声断裂,倾倒下来。
飞舞的布料、倒塌的帐篷倒下。
无数兵卒在目瞪口呆的视线里,火红的战马屹立夜风之中,上方身影绿袍金甲,一手垂刀,一手轻抚须髯,青帽缀着的缨团轻轻摇曳。
战马不远,那鹿头身影摇晃两步,裸露黑毛的身躯斜斜显出一道血线。
下一刻,红线裂开,连头带肩轰然断成两半,化作一滩黑水。
风吹过中军。
周围是一片鸦雀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