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说着话，又轻轻坐起来一些，捧起方才丫鬟端来的小手炉。

因刚刚服了药，她身上那股凉丝丝的药香格外沁人。

整个人也少了以往见时那种刻意的感觉，却多了些通透的气质，也不去看裴济安，而是望着窗外的飞鸟发呆。

裴济安正要说话，却注意到她的姿态明显与往日不同，仔细端详了一会，才笑道。

“今日方见薛姑娘真容，可见还是美甚的，往日姿态，又何必呢？”

薛宝钗闻言，先是注意到美甚两个字，想说些谦辞来的。

却很快，也将心放在了薛姑娘真容五個字上。

真容......

薛宝钗看着裴济安，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不知为何，这句听起来，却好似比十句夸赞还强。

薛宝钗轻轻低下头，放下手炉的同时，侧身过去，不再将正脸给他看。

同时口中道。

“我只是红尘中一点浮萍，浮沉起落，仅由浪卷浪舒而已，又怎么能身由自主。”

见裴济安沉默，又笑道。

“裴大哥笑我不见真容，可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话怎么讲？”

“我观裴大哥，意气风发之间，常见一点郁郁与疲惫，只巴不得一瞬间把这手上万般全丢尽，自去笔试绝俗，戢鳞潜翼的。”

薛宝钗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不但没有了平时那副别扭劲，说话投足间也都是俏笑连连，隐隐间透出一股灵动来。

裴济安听她这句，也是稍显诧异。

“的确冰雪聪明。”

薛宝钗直接笑道。

“只怕是聪明有余，冰雪不足。”

“......”

裴济安失笑。

还真是放开了，连谦虚都不谦虚一下嘞。

薛宝钗又道。

“既然都这般了，那我也不必多瞒裴大哥了。”

“其实我早见你处处不爽快的了。”

“啊？”

裴济安一愣。

自己不是来跟她摊牌的吗。

什么倒反天罡。

但也只是含着笑，静静看她怎么个说法。

薛宝钗道。

“第一件不爽快，明明心中淫.....情意满满，却不肯露出半点，只做出假君子模样来，比那真淫贼还教人不耻的。”

“......”

虽然不爽，但是她确实说的是真的。

自己和她接触的时候，虽然天天摆着一副臭脸，时刻保持距离。但其实眼神总时不时这里瞟一眼，那里瞟一眼的。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看着裴济安一脸无奈，薛宝钗也越发笑得得意了，只接着道。

“第二件不爽快，要说你真情的方面，这情乃是指真情，非淫意，也非男女之情。”

薛宝钗道。

“你对林妹妹与我，明明自有一番垂怜照拂，怀香护玉之意，却做出一副千里不得近的感觉来，一来身份使然，二来又何等不是你......罢了，你自知晓便是。”

裴济安坐在旁边只是笑。

怀香护玉都出来了。

第一次见有人说自己是香是玉的。

“第三件不爽快，只说你胸中万般丘壑，自有扶摇直上之心，却又没那等胆量计较，才把这第二在意的闲云野鹤拿出来做你的遮布。”

薛宝钗道。

“我也知道你如今处境困顿，左支右绌，可你可曾想过，胸中丘壑不显，岂有人愿真心相随，自古以来，孤苦算计之人，纵有天姿奇赋，又有几人能成的。”

裴济安闻言，收起笑来。

薛宝钗的话确实是有点眼高手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

但也确实提醒了他一件事。

自己还是太唯唯诺诺了。

瞻前顾后，固然是对的，也是韬光养晦之道。

但他骗着骗着，差点连自己都骗进去了。

自己有这样的天纵武姿。

如今又处在各方博弈的这样一个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