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厨房里有炒饭,你自己用微波炉加热。”
“你帮我加热,我不懂那玩意。”
“懒得理你!西里,你去教教他。”
因西里放下餐叉与勺子,抬头用琢磨的眼睛看了看我,然后看着百冰弦说:“自己做。先定时三分钟,再按开始键就可以。”说完继续慢条斯理地吃水果。
百冰弦乖乖进厨房,不一会儿端着盘子坐到因西里对面。因西里三下五除二将他的台式电脑组装好了之后,百冰弦对他很是佩服。从来,他都不把艺术出身的孩子当回事,对古雅陌是这样,对刚开始的因西里也是。
我拎着水桶打开后门,沿着扶梯上二楼打扫卫生,铁质的楼梯涂上天蓝色的油漆,微微颤抖,站上去有种镂空晕眩的感觉。打开所有的门窗,潮湿的雨水气息传了进来,我开始洗刷墙壁,擦拭家具,最后拖地。忙了一下午,汗流浃背。
天气渐渐转凉,我翻了翻日历,已经立秋了。天空突然变得又高又远,而空气也变得干燥。因西里走了,他说他整个秋天,甚至冬天都在古木图,离巴穆图很近的镇子上。走的时候,他有点不舍,看了看我,然后背起画架,拎着棕色旅行包,长发飘啊飘,像一面旗。我喜欢他安静的眼神,没有波澜。他再次转身,我们像老朋友一样拥抱了一下,百冰弦在车里向他招手不耐烦地说:“有完没完,又不是生离死别,别煽情了!”
因西里快步上车,我站在铁门边,看着车渐渐远走,因西里的手一直在挥动。我想起从前一个人来巴穆图时,他一直在月台上招手,直到火车缓缓离去。后来火车站取消了月台票,他就站在广场上一直看着我进站,很悲伤的样子。
上午接到古映木的电话,他说馨宇面包店已经盘点完毕,可以重新开张了。我微笑着说:“其实,有些东西根本毋需弥补,因为那根本就不算什么。”
“如果你有困难,可以联系我。”他说完急匆匆挂电话,古雅陌拖着旅行箱站在面包房门口。她望着重新装修的面包房,很是诧异。
“你……你怎么回来也不打声招呼?”古映木放下电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算了!我也没心思打理面包房了,你处理好。”说完拖着箱子往大街上走,随手招了辆车回家了。
古映木继续给我打电话说:”人员没变,如果不满意可以自由辞退。”
我没有办法拒绝,但还是坚持说:“其实我不需要的,你自己打理好了。”
他说:“雅陌懂打理,她回来了,让她教教你。”
我有点犹豫,说:“我资金真不多,不太想盘。”
“你不用着急,我不催你,赚钱了再还,店里生意真的很好。”
“十个手指有长短,真的是很抱歉。”
古映木沉默了很久说:“我真的是想让你过得好一点,你只要试着付出,就会有收获。”
“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好。”
“你很倔。”
“是!”
说完他挂电话。
古雅陌回到了巴穆图,一个人坐在森林公园里的湖边,很孤单的样子。学音乐对于她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只是她有些迷茫,未来充满迷雾。从来她都是个目标明确的人,离开诺诺工作室后,她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做了一个晚上的梦,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停地做政治习题,可是她担心的是历史题册,大片大片的空白,看得人心慌,做得人崩溃。醒来后她抽出一张声乐知识试题,从头写到尾,可以拿满分,这可以让自己平静。
想起第一次遇到因西里与百加诺,他们迷路时却依旧气定神闲地走路的样子。他们真是怪物,因为迷路也不惊慌。
国庆假期并不长,所以她也没有出门,整天在家睡觉。母亲依旧每天会在琴房弹琴,下午有几个孩子过来学钢琴,手法还很生涩,但是已经能够弹出一整首曲子,母亲从来都循循善诱。下午茶的时候,他们会在客厅里坐着,很乖巧的样子,坐姿端正,彼此都很礼貌。弹钢琴的孩子,一般都很安静。她坐在母亲的钢琴前,弹了一首自己写的曲子,弹着弹着就停下来了。
室内一片安静,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那意思是怎么突然不弹了,弹得很好听,不是莫扎特,也不是肖邦,不同于他们学的任何一首曲子。
古雅陌笑了笑说:“突然忘记调子了,自己胡乱写的。”
“很好听呢!”他还不懂欣赏,只是单单觉得流畅,柔和,里面的感情他们只能直接忽略。说话的是一个穿白色衬衫和背带裤的男孩子,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他的眼睛似乎有水溢出,这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害羞,怕生,眼睛又圆又大,像一汪泉水。家里来客人了,她便撒丫子就往外跑,跑得满头大汗,客人走了也不回来,这让父母很是头疼。
她走出琴房,不久里面传来“叮叮冬冬”杂乱的琴音。喜欢音乐没有错,可学音乐的确需要天分。这一点,她是个很富足的人。
黄昏时下起了雨,冷冷的秋风,雨水寒叶,她光着脚坐在窗帘后面的窗台上,看雨中飞行的小麻雀,时不时地抖动湿透的羽毛,在逐渐光秃的枝头跳跃。这种天气,最让人心里添堵。一直到夜幕降临,她都一动不动。
房间的灯突然亮了,她父亲进来了,问:“怎么灯也不开?”
她伸展酸楚的双脚说:“我都没在意,天就黑了。”
“记得下来吃饭!”说完他关上了门,他刚从森林里回来,带回来了几只野鸡蛋,准备放在家里孵小鸡。他见过一群小野鸡,五彩斑斓得长羽毛,跟着母鸡在矮小的灌木丛里觅食,所以想养几只试试。
古雅陌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秋风摇晃着青竹,“沙沙”作响,风里依稀传来一两声狗吠,静夜安逸。
巴穆图的夜晚,充满迷幻的夜灯,五彩纸包裹的灯笼在倒影在水中,晃悠悠,仿佛一池雪后初融的温泉里的荷花,袅袅冒着余烟。我一个人走在河边,走过石拱桥,仿佛能听到风里清脆的吉他声。走了很久很久,河边有放许愿船的店铺。我买了五只彩色船,五盒蜡烛,点燃后放入河中。纸船随着水流漂流,点点烛光在河面上漂,再黑暗中形如鬼魅。当船停下来的时候,吉他声戛然而止,抬头看了看,是一家乐器店,店主在柜台后抱着吉他,他突然问我:“你喜欢弹吉他吗?”
我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呃!不过我喜欢民谣吉他,只是过了上学的年纪了。”
“天色很晚了,不要到处乱跑,会迷路的。”说完他低头继续拨弄琴弦。
我转身回到河边,蜡烛已经熄灭了,船也渐渐沉下去了,店门口的灯笼也突然熄灭了,我吓了一大跳。
店主缓缓地走了出来,看了我很久说:“早点回家,小女孩,天黑了。”
我依旧在河边的店铺里流连,昏黄的灯光照在水面上,夜晚有乌蓬船经过,船头有灯火。我喜欢这里的夜晚,当地居民用红泥炉子在煲鱼汤,肥胖的猫在火炉旁呼呼大睡。走过一座座桥,便能看到万家灯火和川流不息的车流。
一座桥,一个人,一段红尘。有人在我耳边说,走过一座桥,你就会忘记一个人,但我还是一个人执着地走了下去。我始终相信,消失了的人,会在你的世界里重新出现,《狼与狗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