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墓地里的陌生女孩
夏日的午后,天阴沉沉的。蓝栀木用清水洗头,薄荷香的洗发水停留在头皮,清清凉凉的。头发湿嗒嗒地,一直在滴水,一个人在家,有点凄凉。
百冰弦经常不在家,晚餐是很漫长的折磨,不知道吃些什么,也没胃口吃些什么。花一下午准备的食材,一个人吃,有点暴殄天物。
天气渐渐热了,衣柜里的衣服越看越老旧。瘦衣坊来过电话说新进的新品夏装到货了,邀请她过去看看。她踩在台式称上,盯着上面的数字,有点吃惊,如果想穿裙子,至少要增三公斤,瘦得有点吓人。她喜欢丝质长裙,黑色细根凉鞋,走路的时候,裙角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像微风吹过。
凉爽的五月,夏风在阳光下变得慵懒。站在香樟树下,细细碎碎的香樟花散落一地,发出浓郁的植物芳香。撑着伞慢慢走过关着玻璃门的便利店,再转一个街角就是百冰弦的办公楼。她拎着浅紫色的皮包站在感应门外,远远地看见一个穿着格子花边衬衫,洗得发白的蓝色乞丐牛仔裤,头戴白色棉布帽的女孩子站在廊下跟百冰弦说着什么,女孩子低着头,不时地用白色帆布鞋踢着台阶。
“阿弦!”她远远地喊了句。
百冰弦讶异地转过头,眯着眼朝她看了看,然后走了过来,那女孩也跟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天气这么热,不知道先打个电话,我找车接一下。”
“这位是?”蓝栀木似乎更关心他身边的女孩。
“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诺诺工作室的游戏配乐师,古雅陌,就读于图宁音乐学院。这是我女朋友,蓝栀木。”
古雅陌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对蓝栀木说:“很高兴认识你,蓝栀木小姐。”
蓝栀木也伸出手说:“遇见你真是个美丽的意外,美丽的古雅陌小姐。”
古雅陌低头笑了笑,然后抬头:“我们的事说完了,也该走了。再见!”说完朝他们俩挥挥手,然后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她来做什么?最近网络新闻到处是她的图文,我可不希望你陷进去。”
“你想太多了。她只是来谢谢我,她想知道百加诺的简历邮箱,我心情好告诉了她。”
“不会这么简单吧!指不定怎么折腾过呢!那么漂亮,我真不放心。现在小有名气,我就更不放心了。”
“想太多!”
“你帮一个陌生人,我会多想,这很正常。”
“我问她会干什么,她说创作音乐和弹钢琴。刚好我喜欢她弹的曲子,我觉得她有潜质。况且她说她喜欢百加诺。”
“你是说加诺?”
“对!”
“她绝对在撒谎。”
“不可能。”
“那么你在撒谎。”
“信不信由你。我饿了,一起吃午餐。”
“我没胃口。”
“你太瘦了,不能节食,懂吗?”
“我没有。”她还是满腹心事地想着刚才那位美丽的女孩子。
百冰弦拉着她进办公楼,在二楼餐厅用餐。她吃得特别少,吃吃停停,桌子上的东西几乎没有动。
这让他很费解:“东西不合胃口?”
她点点头。
“想我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晚上我回去。”
“我想出去走走。”
“去哪?”
“不知道。”
“你是该出去换换心情,别整天闷着难受。”
“你跟紫堇木……为什么分开?”
“啊?堇木?你怎么……知道的?”
“百加诺告诉我的,我问过他,他说不太清楚,让我来问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们早就分开了,别胡思乱想。”
“我找不到她,她离开诺诺工作室了,一个多月了。”
“一个人如果想消失,没有人能找得到,除非她自己出现。”
“你太绝情了,我想离开你。”
他停住了餐叉,一脸惊骇地看着她,瘦小的个子,却拥有强悍的爆发力:“你到底在想什么?”
“吃完饭我就会离开。”
“你是在告诉我,我已经被你甩了吗?”
“我只是趁早抽身,好了,我走了。”说完她起身。
他起身抓住了她瘦小的胳膊:“跟我回家!”
她挣开他说:“我自己会走。真的抱歉,不能穿你给的婚纱。”
“为什么?”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最好不要看,你是搞侦探的,应该清楚我给你的是什么。我真的爱你,但我真的接受不了你的背叛。你愿意说谎,说明你还在乎我,抱歉,我只能说谢谢。”
说完她快步走出餐厅,在电梯口等电梯,百冰弦追了出来,他抓住她的手说:“留下来。”
“我对你绝望了,这一个月,你都没怎么回家。而我们也没结婚,你有自由选择你的生活方式。”说完电梯门来了,她木然地走了进去,朝他笑了笑,门就合上了。她真的表现得很冷静,也很淑女,而内心也很平静。
她招了一辆的士,她说去城西公墓,车飞快地离开。车窗外的天空开始阴暗,大块大块的乌云聚拢,碰撞,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雨水顺着车窗往下流。她用手肘撑着车窗,睡了过去。
车是开往图宁郊区的,图宁曾经只是一个海边小渔村,郊区仍旧保留着渔村古老的习俗,连建筑风格都没有变。海边的天气是十里不同天的,山里的天气依旧晴朗。入口处的守墓人对她说:“太阳大,可以在山脚下歇歇脚,避避暑气。”
她笑了笑在柜台上拿了瓶汽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是来看亲人的?”
“算是吧!”
“你这闺女真是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
蓝栀木听了“噗嗤”一笑,汽水全喷在地上:“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称他为亲人,毕竟他在世时我们并没有见过。”
“这样啊!”
在小径的尽头出现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跟她一样一身黑色丝质长裙,只是撑着伞戴着口罩,看不清楚面目。她走了过来,眼睛一亮地看着蓝栀木,然后神情自若地走远了,上了一辆大巴车。
蓝栀木顺着台阶走到墓园里面,在坟墓与坟墓的空地上,垒上了花坛,花坛里有青松绿柏,树下是白色的菊花与兰草。兰草开出一朵朵粉红色和洁白的花朵,她坐在父亲的坟头,那里有一束鲜花,还有一个空掉的白酒瓶,很显然,刚才有人来看过他了。她知道她有一个姐姐,自己出生后被送走,与她素未谋面。而刚才那个戴口罩的女子,一定是来看父亲的人,极有可能她就是姐姐。
我摘下口罩,望着窗外发呆。父亲临终时身边没有一个人,我在外地。天气炎热,我坐长途大巴回家,眼睛很酸很涩。尽管对父亲很陌生,可内心还是会难过。他会在我走的时候,叮嘱我早点回来,声音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消失。我揉着眼睛看着他,说:“我会寄钱回家,让妈妈给你买药。你要好好休息,不要记挂我。”说完正了正帽沿,走出家门。我爱他,但是我不擅长表达,甚至让他认为我不爱这个家。临终前无法守着他,这让我我很内疚,我想这种内疚会伴随着我一生,无法弥补,所以我时常会来看他。我陪他喝了一整瓶的酒,祭一杯,喝一杯,仿佛看望一个久违的老友。我喜欢他,他喜欢花,喜欢瓜果香,喜欢淡淡的烟草味,房间里厚实的泥土地被母亲打扫得很干净,老式家具没有一丝灰尘,电视机上的白色罩布永远都是洁白的,床头的花瓶不会枯萎,柜台上的瓜果盆不会空掉。而我,永远不懂父爱的深沉。
在墓地里遇见了蓝栀木,她依旧是那副不知烦忧的样子,只是我不想与她有交集,因为百冰弦。我不喜欢她,是因为我与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喜欢独立,而她只要与男朋友失去联系,世界就感觉要坍塌。我想,我是个很片面、武断的人,判断力像一把锋利的刀,只看到整齐的横截面,对于碎屑却无暇顾及。
从墓地回来,我骑着单车穿过小巷,那是辆破旧的车,是我少女时代外婆买的,现在全身上下除了架子没换,所有零件都是新的,轮胎,坐垫,篮子,脚踏板,车铃,链子,刹车,车屁股上有个模糊的出厂商标,我仔细看了看,是永久牌。这种车子,到现在依旧在学生中流行,这让人感叹。
远远地看到了蒙特,站在街角与一群人下棋,棋盘铺在地上,一群人热热闹闹。看到我回来,扔下棋追着我车跑,跑着跑着跳上了车。
“你到哪里了,到你家不见人。”
“你少管。”
“其实你不用离开这里,在小地方同样可以过得很好。你看我,没有收入,在街头下象棋也能吃上饭。”
“就你有追求,瞧你那出息!”
“我说真的,别离开这里。这里吃顿早餐才几块钱,十块钱可惜买一桌餐点回家。你喜欢的豆浆,油条,鲜花糕,蛋羹,包子,稀饭,面包,牛奶,想吃的都有,菜呢都很时鲜,甚至有新鲜的海鱼河虾,何必走呢?我开个修车铺,你帮我洗衣做饭就成了。”
“你当是讨老婆呢!”
“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当你高烧不退,烧糊涂了。”
“真的,你留下来。”
“跟你家那个洁癖精住一起?”
“那是我妈。”
“她锅都要刷三遍,你觉得我能忍?”
“那是爱干净,谨防病从口入。你要讨厌她,我们搬出来住。”
“睡大街啊,现实点,你有积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