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西面的一处山崖上,一座座坟堆接连成片,其间松槐林立,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恍若鬼泣。
“爹呀!都是我害了你!”
刘福贵趴在一座坟前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眼前这个小土包跟二十年前爹刚埋下的时候相比已经小了一大圈,就跟记忆中爹的面孔一样,愈来愈模糊了。
这些年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一个什么样的噩梦,记忆像水中上浮的气泡一样,在到达水面的那一刻便会破裂,唯一的涟漪只有醒来那一刻充盈在心头的悲伤与愤怒,而眼角的泪水与手臂上的伤痕亦是水泡破裂后留下的痕迹。
他的意识是在第二声“爹”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清醒过来的,仿佛从一个世界坠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是这一次,气泡跟着他的意识破水而出,飘向了天空。
当闪烁着斑斓色彩的气泡飘到他的眼前时,记忆的枷锁从天空跌入海底,一幅幅埋藏在灵魂最深处的画面重新浮现。
“谁让你当初不听话,现在丢了丑也是活该,只要肯吃苦,从现在开始练一点都不晚。不然,难道你愿意叫孙化这坏种笑话一辈子吗?
“那便去一趟,开开胆气也好。不过那里不比后山,常有猛兽出没,千万跟紧我,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万一碰到了也不用慌,这些畜生都聪明的紧,见你胆气足,跟你一段儿,找不到机会便会退了去。”
“福贵,别追了。动静闹太大,我们该回去了。”
“福贵,快回来!”
“别慌,慢慢走过来。别跑!”
“快跑!跑!”
……
慌不择路的自己一路窜到了家门外,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象,一片空白的大脑刚恢复了些许意识,“砰!”一声,被门坎绊倒的自己晕死了过去。
这些年来村里人只知道爹是在林子里遭了害,甚至他有时也会埋怨爹就这么扔下自己不管了,除了自暴自弃,他还能怎么办呢?没想到,若不是为了救他,爹又怎会独自扑向那丈半长的吊睛白额大虫,爹是被自己的害死的。
为何这噩梦缠了他二十年,因为梦中的自己未曾忘记他有愧。
“福贵,你没发觉这里少了什么吗?”
刘福贵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过头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老道人,只觉浑身发冷,把扭头逃跑的念头摁下去后,他遮住下身哆哆嗦嗦答道:“道长、道长莫要吓我,今日言语虽说多有不敬,却都是为了你好,道长可要分辨清楚。”
仰善不答,只是看着刘福贵。
刘福贵避开了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突然看到地上有一处泥土翻出的痕迹,他依稀记得那里原本长出了一棵槐树,只是长得极慢,慢到他都忘了它是何时出现在那里。
“你已知梦中自己为何生愧,可知为何生愤吗?”
刘福贵一愣,接着听到仰善说出了让他毛骨悚然的话,“因为,那不是你的梦。”
刘福贵双腿一颤,瘫倒在地,“道长,此言何意。”
“心中有愧,住进了鬼。”
“鬼?!”
仰善并不解释,平静的说道:“贫道此来便是为救你,你可愿离开此地,随我拜师学艺?”
刘福贵虽然胆小,却并不傻,他岂敢糊里糊涂的答应,“道长为何选我?”
“非是贫道选你,师命如此。”
“若是我不愿呢?”
“星图永固,再无流转。”
刘福贵瞪大了眼睛,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
翌日清晨,此刻寅时早已过去,守了一夜的夫妇二人虽然神色有些萎靡,但却感受不到任何倦意。李明的母亲忐忑不安地开口说道:“这都快辰时了,明明怎么还不出来。”
虽然话是对李成说的,然而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偏移,依旧牢牢盯紧前方。
“一定是睡着了,把他喊起来吧,也不知有没有着凉。”
李成话音刚落,李明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真舒服!”李明伸了个懒腰后满足地说,头顶的黑色纸伞并拢后,如同一片落叶般飘了过来,被他随手接住。
“爹娘,抱着这小树睡觉真舒服,我现在感觉特别有精神。”
“那就好,那就好。”夫妇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忘记梦到了什么,会不会是小树在给我托梦呢?”
“忘掉最好,昨晚上是爹骗你的,梦里的事当不得真。以后不管梦到什么,都不用害怕,爹娘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吃完早饭后,李成对李明说:“明明,昨晚的事可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尤其是大磊他们一家。”
“为什么呢?”
“你别问那么多了,听话就行。”
“哦,我出去玩了。”李明说完便跑了出去。
看着李儿子快的身影,李成知道这小子或许不会跟别人说,但肯定不会瞒着大磊,这俩人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其实他考虑过狠下心来主动断绝两家的往来,可当他想到儿子时,却无论如何都狠不下这个心。他知道,随着他们夫妇死去的,还有儿子快乐的童年。在他以后的生命里,像今天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或许所剩不多了……
看着东方天际升起的烈阳,毫不吝啬的将光明与温暖洒向人间,李成叹了口气:“若是一家人能永远在一起该有多好。”
……
“爹,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唐大磊奇怪地问道。
“以后你上午跟我去林子里学打猎,下午在家学识字。”
“现在就教大磊这些还为时尚早,林子里太危险了,还是过两年再说吧。”